谢夫人以为莅阳是难过的哭,想着她如今刚失去了父皇,谢玉又做出那样有违人伦的事,在没成婚之前指不定委屈成了什么样,身份再尊贵到底也是个姑娘家,顿时万分心疼,轻搂着莅阳一面抚慰一面道:“殿下别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玉儿欺负了你,我不会轻饶的。殿下请放下,您既然嫁入了我们谢家,只要我们老两口在一天,就断然不会让玉儿做出对不起您的事!”
莅阳心里满是悲痛和愧疚,哭了半晌便有些乏了,声气也弱了下来,谢夫人扶她躺下道:“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殿下好好歇着,这几天最好不要起来到处走,药要按时吃,心情也要放轻松。太上皇的事我们也都觉得很难过,可人死不能复生,殿下既然是信佛之人,自当知道世间有轮回之说,死即是生!记住要节哀!”
莅阳点头,道:“我都记住了,谢谢母亲!”她撑坐起来,道:“我送送您吧!”
“不用,您好好躺着!”谢夫人抬手虚按了一把,站起来微微福了福身,莅阳忙还礼,目送着谢夫人走了出去。
她有些无力的摔回了衾枕间,泪水不知不觉便濡湿了鬓发,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绝非她所预料。若这个孩子真的是谢家的,倒也算是与谢玉两清了,可偏偏不是。谢夫人的已经让她无地自容了,哪里还敢说出孩子真正的身份?
不一会儿,谢玉走了进来,在屏风外唤道:“莅阳,莅阳,我可以进来吗?”
莅阳心神俱疲,一句话也不想说,谢玉站了一会儿,便轻轻走了进来,悉悉索索的衣衫摩擦声,莅阳感觉到他应该弯下腰在看她。
“莅阳饿了吧?起来吃点东西吧?”谢玉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莅阳不言不动,谢玉便伸出一只手虚虚环着她,手掌探过去轻触她的手背,柔声道:“以前的事,我都跟母亲说了,否则以后孩子出生早了他们反倒会误会!”
原来是因为这样他才说的?莅阳心底狠狠触动了一下,却只觉得更加无地自容。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手掌中,一个字也不敢再听下去。
谢玉忽然笑了一下,手指拨了拨她的耳朵,道:“莅阳不会是害羞了吧?呵呵!”他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耳尖,莅阳不由得一颤,硬着头皮把脸转出来,正欲说话的时候却愣了一下。
谢玉左脸上一片红肿,红色的指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尤其显眼。她心头一痛,别过脸道:“父亲打的吗?”
谢玉抬手摸了摸脸,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有了,父亲要是打我定然是拿马鞭子抽!是母亲打的,我做了那样的事,挨几巴掌本就算轻了。”
莅阳想起方才谢夫人的话,原来谢玉当时从窗子外给她送梅子的时候被人发现了,难怪后来没有看到他,想必是挨了家法,可他最后还是托人给她送了一大包。想到这些,顿时心如针扎,宇文霖对不起她,可是他又何曾对得起谢玉?
看她眼中流露出愧疚和心疼,谢玉不由得万分欢喜。
“对不起!”莅阳垂下脸,泫然欲泣道。
谢玉忙抬手捧住她的脸很是感动道:“莅阳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明明是我对不起你!”
莅阳不想同他在讨论这个问题了,只得缓缓躺下道:“我想休息了,你也去忙吧!”
谢玉给她拉好被子,道:“本该陪着你的,可宫里这些天忙,陛下已经给我分派了任务,过会儿就得进宫去了。莅阳好好休息,如果饿了就起来吃点东西。”
想起父皇驾崩的事,莅阳顿时又是一阵锥心的痛。谢玉俯下身轻轻抱了抱她道:“莅阳别伤心了,你还有我呢!”
莅阳忍住悲伤,推了推他道:“你快去消消肿,不然进宫了给人笑话。”
谢玉忍不住笑道:“我偏不,别人问起来我就说你打的。”说完笑着跑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玉现在有多开心,莅阳就有多愧疚,以后心结便有多深。我已经虐的心肝肺疼了
☆、圣无忧
太上皇的一应丧葬礼仪都是按皇帝之尊,灵堂设在泰清殿正殿。殿中素幔白幡、香烛萦绕,一片庄严肃穆,殿中神龛上供奉着太上皇的灵位。
虽说丧葬礼仪按皇帝位分,但到底是禅位十多年的太上皇,真正意义上怎么可能真的和天子葬礼一样呢?可是大梁本就以孝治国,梁帝以身作则,朝臣们自然也就纷纷效仿,可这个度很难把握,尤其是对先帝当年的老臣,太过便是怀有异心,太淡便是不念君臣旧情。
原本还笼罩在长公主大婚喜庆气氛中的金陵城,短短一日间便被大丧的悲音所笼罩。长达三十天的守灵期,以梁帝为首的儿孙辈都必须留在宫掖中,不得回府、不得沐浴,困无床铺,食无荤腥,每日重复叩灵跪经,晨昏哭祭。
三十日的孝礼,莅阳几乎都是在府中吃斋念经度过,因为新婚期未出百天,且有孕在身,加之在太上皇驾崩之日晕倒,所以谢夫人过来嘱咐了好几次让她节哀顺变。梁帝也命人送来口谕,让她在府中尽心就行了。
可即便如此,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齐嬷嬷发现她变得沉默寡言、抑郁低沉,她每日都在府中私设的小灵堂中叩灵跪经,晨昏哭祭,一日多不肯落着。齐嬷嬷知道她自幼最得父母偏宠,如今与太后母女情绝,而太上皇驾崩,无疑摧毁了她在这世间最后对骨肉亲情的以来。这样的悲伤没法安慰,只得任由她舒解哀思,每日所能做的就是将补胎养气的药材做成药膳,让她调理身体。
由于谢玉本就对金陵的布防比较熟悉,虽然如今已在赤焰军中任职,但梁帝还是让他特殊时期协助巡防营管理京畿安定,整个皇城日罢市、夜宵禁,各处更是要戒备禁严,以杜绝在国丧期间出现什么扰乱超纲的事端。与此同时,林燮也不能在军务上懈怠,生怕周边各国趁机骚扰滋事。与此同时,女婿是半子,所以他们也要每日进出宫禁,轮流守灵。
这样一来,谢玉回府的时间屈指可数。谢忱也算是太上皇手底下的老臣,自然免不了和以前的同僚陪祭,谢玉便是在宁国侯府和莅阳府之间来回跑。
守灵期满便是全仪出大殡,因为正值夏日,所以不宜停灵太久,太上皇的灵柩仪仗自宫门而出上了朱雀大道时,震天的哀乐从南胜门一直传到了莅阳府。
莅阳披麻戴孝,在齐嬷嬷和宫女的搀扶下走出来跪在门外遥祭。哭灵之声远远传来,莅阳心头颤栗,挣扎着站起来道:“不行,我要过去送父皇一程!”
“殿下,您现在千万不能去!万一阴邪之气冲撞了胎气可如何是好?既然已经忍了一个月,何必在乎这一时片刻?”齐嬷嬷怕她按耐不住悲伤过度出了什么事,忙跪下来拽住她衣角道。
莅阳这些日子眼泪都流干了,此刻只是红肿着眼睛,凄凄哀哀的挣扎道:“你们别拦我,那是我父皇,不是别人。父皇在天有灵,也是会保佑我的孩儿!”
“殿下,殿下,听嬷嬷一次,不要任性!您腹中胎儿尚未成型,万一受到邪气冲撞如何是好?太上皇最疼殿下,知道您有这片孝心就够了,何况这段日子驸马一直在灵前尽孝,太上皇自然看在眼里。”齐嬷嬷见她执意挣脱,忙抱住她的腿哭求道。
“让我看一眼,我就看一眼,不能亲自送葬,我已经终生难安了!”莅阳拼命撕扯着挣开齐嬷嬷,跌跌撞撞的往主道跑去。齐嬷嬷忙带着宫女追了上去。
南胜门外守卫的禁军见是长公主,自然不敢阻拦,恭恭敬敬的行礼后退到一边。
仪仗队伍缓缓过来,朱雀大道两边的禁军全都齐刷刷跪下,莅阳熟悉一软跪在道边,齐嬷嬷和宫女也赶过去跪在她旁边。
只见灵幡飘飘、纸钱纷飞,队伍前列由十多名僧侣引导,一路梵音高歌、哀乐遍地。送葬的队伍笼在一片轻纱曼舞中,如同六月飞霜,满眼尽是愁云惨雾。
莅阳以额触地,深深跪伏在地,胸中一阵阵揪扯般的痛,随着耳畔梵音哀乐的远去,她觉得身上最后的一点力气都被抽走了。出嫁那日父皇在耳畔的祝福忽然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人活一世,岂能无忧?潼儿切记,莫怨莫悔、莫痴莫嗔、莫执莫弃、莫思莫愁!
父皇放心,女儿自当永远记住您的话!
谢玉回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没敢惊扰莅阳,在外面更衣浣洗后就悄悄睡觉去了。这些天也着实累坏了,几乎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可是莅阳却辗转难眠,她听到谢玉进屋的脚步声,也听到了他绵延均匀的呼吸声。暗夜里任何声音都极其清晰,她甚至能听到窗外那只兔子在草窝中翻动的悉悉索索之声。
夜越深她便越清醒,长这么大,第一次经历亲人辞世的离别之痛。若是放在以前,怕是难过的绝对缓不过来。但是今年发生的事太多了,城外送别宇文霖的时候,她本来觉得以后一辈子都不会比那更伤心了。直到父皇辞世,她才发现自己心底的悲痛丝毫不逊于城外的永别。这个世上她最爱的两个男人,都已经离她而去。但她却还要咬着牙关好好的活着,为了父皇的嘱托,也为了腹中未出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