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哪儿了。
电话迟迟不通。江与臣在原地思忖了片刻,抬脚向走廊另一头走去,一边留神着往来的人员。在走到楼梯安全门拐角时,鼻尖突然翕动了几下。
这里好像有岑念的味道。
铁门推开,楼道里的气味更加明显,其中还混合着难以忽视的烟酒气。清隽的男人蹙起眉头,顺着楼梯一路向上,猛地拉开了天台生锈的大门。
然后他对上了一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
“兄弟!你来得正好!”
章书鸣摸了一把鼻血,遥遥冲后头一指:“有个疯女人出手打人!你赶紧叫人过来!回头帮哥儿们做个证,我是受害人!”
江与臣冷漠嫌恶地拂开章书鸣搭过来的手,长睫微掀,岑念手拿板砖的豪爽身影正好映入眼帘。
“江与臣!”
岑念远远地叫他,声音很甜,不过冲到他身前来也只用了眨眼的工夫。
她眼眸里亮得惊人,像一只发怒的小狐狸:“帮我把门关上!我要打死这个下三滥的崽种!”
姓章的崽种匆忙闪到一边,动作十分狼狈:“警告你马上停手。现在我出鼻血了,你到警察局就是拘留一礼拜的事;要是打出伤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信不信?”
“我是吓大吗?”
岑念抬脚又要上前,却冷不丁被人从后面环抱住了胳膊:“……江与臣?”
“他说的有道理,你不能再打了。”
江遇臣在她身边轻声劝,像笼住脾气暴烈的小鸟:“虽然这里没有摄像头,但他之后要是硬闹到警局,你会吃亏的。”
岑念:“但他动手动脚耍流氓!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她边说边抬起手腕,示意江与臣看章书鸣的脏手攥出的印子。后者薄唇微抿,沉默着把砖头从岑念手里拽出来,远远地抛到了墙角。
“怎么说呢。打架不是件好事。”
江与臣终于开口。他眼睛里黑漆漆的,眸光很凉,像隐隐压抑着什么情绪,“但我也不赞同遇到危险的时候,女孩子就该闭上眼睛逆来顺受。”
“不过像你刚才那样动手,回头他去验伤,按法条你的确吃亏。所以下面我演示的技巧,你得看得仔细点。”
话音刚落,他矫健的身影已经跃到骂骂咧咧的章书鸣面前,一拳挥了出去。
动作迅捷,下手却狠厉。一阵拳风袭来,章书鸣本能地后退了半步,身上汗毛竖起,伸出胳膊格挡。
江与臣拳头的方向却在半途中换了方向。
他避开了头、颈这些脆弱又容易致命的部位,拳化手刀,在章书鸣油腻的腕关节重重一击。等后者吃痛无神招架时,紧接着膝关节朝他肋下又发力一顶,身手轻快如燕,利落得令人咋舌。
章书鸣紧急向后退了两步,蛮横而不择章法地向前挥了两下,却被江与臣举重若轻地避过。他抓住空隙,一肘狠狠撞上章书鸣的腋下,在膝肘关节处接连发力。章书鸣随即觉得一阵酸麻感伴着同意汹涌而至,一个踉跄,被江与臣反剪着摁在地上。
“动手要找准这些部位。”
江与臣无视身下的反抗,偏头冷静地给岑念讲解,“这样反击完了,最多鉴定个轻微伤。”
岑念:“……”
她目瞪口呆地吸了口气,然后发自内心地鼓了几下掌。
“我上学时候,看到会打架的高年级学长就忍不住走得远远的。”
岑念看着江与臣微僵住的侧脸,不无崇敬地开口,“但我觉得你刚才好帅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考虑过演仙侠武打戏?”
江与臣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
“没有。但我刚才说的——”
“你们当我是死的吗?两个杂种?”
章书鸣的声音突然断断续续响起。
耍酒疯不成,反被人摁在了地上,眼下他的醉意早已消散。那张勉强算得上秀气的脸上,粉底液、眉粉和汗水混成一团,看上去分外肮脏油腻。
在江与臣戒备的目光中,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在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别管有没有摄像头,不报警这事也不可能就这么过去。”
章书鸣体力不支地靠在墙上,浑浊的目光扫过两人,眼神里透着阴狠。
“早跟你说过发行方的老板跟我有点儿关系。你不识好歹,还有胆子把你主子叫来下黑手……还有你,江与臣是吧?现在你他|妈就是给我磕头,我也得找人把你给收拾了。”
他边说边抖抖索索地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狰狞的脸上满是得色:
“不就背靠DK娱乐,这算个屁……岑望生的名头,听过吗?”
第55章
岑望生。
岑望生。
这个过于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少女唇齿间转了两圈, 伴着一口颤抖的吐息缓缓吐出。岑念停下了转身欲走的步子,定定地看了章书鸣半晌,突然强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来。
“我不走。”
一双纤细光洁的手从地上拾起高跟鞋, 动作优雅地套在脚上。岑念理了理头发, 一番话像是说给章书鸣, 也像是说给自己:
“我就在这里等着他来……看看岑望生到底能对我说些什么。”
看看他当年背叛婚姻抛妻弃女,十几年来连面都没露一个, 究竟能给出什么解释。
久未翻动的回忆是一个生了锈的铁盒。里面珍藏的片段还历历在目, 上面却布满了细微的尘埃,稍一翻动,烟尘就顺着鼻腔飘散, 呛得鼻子发酸, 好像随时都要逼人落下泪来。
岑念隐约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
游乐园的气球,睡前的童话书,还有被扛在肩膀上仰望夜空时看到的烟火。曾几何时, 岑望生也曾给予过她那个年纪的孩子所憧憬的一切。
那时妈妈脸上也常带着笑容。她会一边正衣领, 一边略带头疼地叮嘱自己,在幼儿园里不要再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了。
“幼儿园都快给你换遍了。”她柔声叮嘱岑念,“再这么闹下去,就没有地方愿意要你了。”
结果后来不要她的不是幼儿园,而是岑望生。
她隐约记得那天下午岑望生郑重其事地提了什么,家里随即爆发了很严重的争吵。那个男人甩下一大堆粉饰太平的话,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妈妈在楼上居高临下地望了很久, 咬牙要强地拭去了眼泪, 转身装作若无其事地检查她的古诗背诵。
可她摸到妈妈的脸时,小手还是沾上了一丝水痕。
从那之后,除了他的代理律师外, 岑望生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没有一张照片,没有一通电话。家里其他亲人似乎也对这个人讳莫如深,每次差点谈到他时,话题都会被生硬地扭转过去。仿佛那是一段从没存在过的、错误的回忆。
从幼儿园,小学,初中……再到大学毕业。期间她面对过无数次类似《我的爸爸》这样的命题作文。她一开始只能抓着那几个短暂的回忆片段反复地写,后来写烦了开始胡编乱造。
再到后来她看到这种题目会思忖片刻,然后冷静地题目地下写上一句话作为开场白:
“很遗憾。我没有爸爸。”
……
一双温暖的手掌突然伸过来,轻轻地捧住了她的脚踝。
岑念回神,才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细长的高跟鞋握在手里,竟是到现在还没穿上去。
“别怕。”
江与臣低声叮嘱,声音像拂过雪松的清风。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从岑念手中拿过高跟鞋,珍而重之地套在了她的脚上。
“拿出你学不良少年打架的气势来。”
他又补充。
岑念没说话。只是在江与臣起身时,不自觉地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们三人在天台上并未等待太久。在章书鸣时而骂骂咧咧,时而捂着痛楚的呻|吟里,天台的门终于被重重打开。两三个人一看到章书鸣的脸,就急匆匆地冲了过去。
“怎么回事你这弄得?”
“120,要不要打120?”
“哎哥!说好让你等一会儿去走个流程,你看你这……哪个不长眼的动的手?”
“就那两个!”
章书鸣在七嘴八舌的嘈杂声里晃晃悠悠地举起了手臂,目光阴狠,“封杀!处理!岑叔,这没问题吧?”
最后一句话的语调高高扬起。
一双黑皮鞋从不疾不徐地映入岑念眼帘。来人在另几个人的陪同下,从她眼前擦肩而过,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章书鸣的伤势。
“值钱的也就那张脸。现在伤了。我怎么开口给刘导塞人。”
他语气很平,“跟刘导商量试镜延后吧。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
“打人的那个姑娘,还有小伙子。站到我跟前来。”
岑念拉着江与臣的衣角,低头一动不动。
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短促地笑了一声,示意身边的助理过去拉人,手帕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还挺有脾气。年轻人真是——”
看清岑念脸的那一刻,他的声音在空中停顿了几秒,带上了一点不可思议:
“……念念?”
*
远处小提琴琴声悠扬,恰到好处了掩去了无人说话的尴尬。彬彬有礼的服务生端上两杯饮品后就很有眼色的快速远去,将咖啡厅一角重新归还给一老一少,相对无言的两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