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阡自嘲地笑:“我家里什么情况,你最清楚不过。我是生是死,对他们而言,并不相干。因此这件事,没有这个必要告诉他们。”
“呸呸呸,大白天的,你提什么‘死’字!”蔡栩言猛捶他肩,“快吐口水,把晦气话吐出来。”
郭阡笑得前俯后仰,满不以为意:“你这小子,现下怎的迷信成这个样子?以前和我上飞机训练前,你说起‘死’字来,可比我来劲多了,这不照样好好活到现在?”
“我要是能和你同去笕桥就好了。”蔡栩言喃喃,“可我又不敢让玉胧日日替我担惊受怕。”
他突然感慨起来:“雁晖,昔日在法国时,我与玉胧提到‘抗日救国’和‘航空救国’,每每见你不做声响,我们那时私底下对你多有腹诽,玉胧还叫我不要再同你相与。”
说着说着,蔡栩言忽地动情不能自已:“可如今,我们心安理得地在南京结婚成家,在父母庇荫下无所作为;倒是你,却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为了去笕桥煞费苦心。孰高孰低,今日才见分晓。”
“傻小子,”郭阡撑着阳台门口放着的小茶几,借力越过,一下跳到他身旁,勾住他的肩,拍拍他的背,“结婚成家是好事,不上战场更是好事。前线需要力量,后方亦需要你们来支持。我与你们不一样,我无牵无挂的,天高海阔,就该是让我这只雁去展翅高飞的,才不枉费我来世间这一趟。”
蔡栩言被一瞬汹涌而来的悲伤浸没,一时哽咽,无法言语。
“你这新郎倌,怎的还哭哭啼啼的?”郭阡啧声,给他递方巾,“好了好了,一会儿若是玉胧回来了,还以为我又欺负你,把你欺负哭了,要找我拼命的。”
蔡栩言拭尽泪水,才勉强说出句话来:“那你有没有同她讲过,你可能会去笕桥?”
郭阡的笑脸蓦地僵滞住,面部的笑肌因内心极大的痛苦而扭曲作一团。
他们都未说破这个“她”是谁,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半晌,郭阡垂头,眼里浮起了一层怆然的阴翳,声音里微微透了点苍凉的决绝:“她不需要晓得这些。我的生死,亦与她没有干系。”
蔡栩言更为他这模样难过了,握握他的手:“雁晖,要不然算了罢?你已试过考取航校,但你落选,也许是天意如此呢?别去找罗兰德了,也别再骗你自己了。你若不想同她有干系,这趟就不该带她来南京。”
深埋于心底的心事就这样被好友不留情面地挖出,却让郭雁晖自己无法直视:“我带她来……只是我恰好缺一个女伴,不是因为旁的。”
“雁晖……”蔡栩言都听不下去这瞎话了,“你还要再骗你自己!你分明就——”
“莫要再说了,栩言。”郭阡打断他,“我心意已决,你无须再劝我。明日就劳烦你在筵席上,帮我安排引荐。”
***
蔡栩言见劝不过郭阡,只得作罢,和他认真开始商讨起来,讨论明日在筵席上如何能助郭阡一臂之力接近罗兰德,若是罗兰德油盐不进又如何办。
两人相商了一个下午,正说得口干舌燥时,电铃声乍响。
蔡栩言先一步起身走到门口,问了一声“谁呀?”,就听华玉胧熟悉的笑声传来。
他立即开门,却被门外的阵仗吓得直瞪眼。
门外一排门童提着大包小包,排成“一”字,在华玉胧指挥下整齐划一地进了房间,将华玉胧采买的衣服、首饰、化妆品都仔细放好。
门童们忙乎了好一阵子才放完所有物什,从华玉胧手上领了赏,道谢后离开。
蔡栩言受这座小山震撼,久久不能回神,倒是郭阡先笑出声来:“完了,你这家底可要被玉胧败光了。”
“这才到哪儿跟哪儿啊?”华玉胧笑了,“况且这也不是给我自己买的。”
随后又埋怨起郭阡了:“你这人以前在法国,不是惯会讨女孩子欢喜的?这次怎的不晓得给朱小姐先准备些漂亮衣服,要是她明日遭人笑话,跌的可不也是你郭三少的脸面?”
郭阡这才想起朱鱼:“她人呢?”
“我领她去理发室烫头了,马上就领她回来。”华玉胧见他少有的急切样子,掩嘴而笑,“雁晖啊,你说明日我的捧花,要不要留给朱小姐?以前你虽去招惹那些女孩子们,但从没上过心,谁都比不上你心里那架飞机,她们一说要坐你的飞机,你就同人家闹分手。可这次我看你倒真是上心了。”
“玉胧,别说了。”华玉胧不晓得他们方才聊的事体,可蔡栩言不想再让郭阡难堪,“郭阡对朱小姐,并没有那种意思。”
话音正落,三人忽听一声喷嚏,循声望向门口,却都齐齐愣住。
门童走时没关上门,三人都不晓得朱鱼是何时进门来的。
她穿一身桃红薄绸旗袍,领口处镶绣着几只摇摇欲坠的银蝶,身披一件月白丝绒披肩,脸上涂抹着鲜妍过分得胭脂水粉,全然不似郭阡认识的那个朱鱼,有些故作夸张与张狂的妖冶。
朱鱼却将脸垂得很低,三人都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只觉她畏畏缩缩的,像是努力要将自己缩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去。
蔡栩言先意识到朱鱼可能听到了他的话,顿觉不妙之时,华玉胧已先一步走向了朱鱼,拉起她问:“回来了怎的不进来,让我看看你的新头发……呀,他们怎的回事!怎的把你的头发烫焦了!”
华玉胧本嘱咐过理发店的师傅给朱鱼烫个波浪小卷,却不料朱鱼的长发末梢现下都被烫得枯黄,也没定型出小卷的样子,一下大呼小叫起来:“怎的会烫成这样?不行,我要找他们理论去。”
“华小姐,不必了。”朱鱼急忙拦住她,“我明日把头发绾起来便看不见了,不要紧的。”
“你不用息事宁人,定是他们换了不熟练的学徒来给你烫头。我一刻不盯着,就出这种事!”玉胧气呼呼道,“我先过去同他们理论!你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定让他们亲自上门同你致歉。”
说完话,她就风风火火地跑了,令蔡栩言也不得不去追他:“雁晖,朱小姐,我同她一齐去看看。”
他临走时,这次倒体贴地为二人带上了门。
空旷的房间顿时陷入静谧。
朱鱼仍垂着头,刻意回避开郭阡的目光。
“头发怎的了?让我看看。”
郭阡往她走近,她却慌慌张张地往后退。但她穿高跟鞋还不习惯,磕磕绊绊间,险些摔在地上,幸而被他搀住:“你躲我作什么?我就看一眼。”
即便站不住脚跟,朱鱼还是猛然挣开了他的手:“三少爷不用扶我了,我自己站得稳。头发不打紧的,明日我绾发就可以了。还有……还有华小姐给我挑的东西太多了,您替我选一件明日要穿的衣服,其余的请替我退给华小姐,让她退回中央商场。这件衣服的钱,烦请也帮我问一问价格,先替我垫给华小姐,等我回了广州,一定悉数还予您。”
郭阡突然被她那声生疏的“三少爷”打了个措手不及,正怔愣着,就见她遽然抬头道:“如果可以的话,烦请您现时也去一趟饭店的理发馆,告诉华小姐和蔡公子,不必和他们计较了。”
他又看见了她眼中熟悉的倔强神情,像尖刀剜伤了他的心:“你叫我作什么?”
她定定看着他,道:“你说喊你郭三少是咒你,那我喊你三少爷,总可以的罢?三少爷,求您替我去理发馆同华小姐说一声,叫她别再同他们起争执了。”
郭阡不懂她怎的和他忽地闹起了生分,心头起了无名大火:“你想让我走,不必寻其他托辞,直说便是。”
他卷起挂在衣帽架上的西装外套,目不斜视地径直向门口走去,开门后重重摔上了门。
门内的朱鱼,却在听到门响的那一刻,靠着墙根慢慢滑落在地,静默地落下泪来。
第39章 金陵夜(3)【1936,南京】 【民……
郭阡走后, 房门口的电铃仅仅响过一次,却不是华玉胧和蔡栩言,也更不是郭阡。
是酒店来送晚餐的。
送餐的侍应将珍馐佳肴摆了满桌, 但朱鱼却没有动筷的胃口,只是蹲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 呆呆看着房间里金碧辉煌的一切。
她蹲坐到夜深时,听到房间里的西洋钟响了十一声。
心好像也被扎了十一下, 一下比一下更疼。
当她真的以为郭阡是要将她抛弃在这富丽堂皇的坟墓里时, 却又听到门口传来门锁旋动的声音。
她恍惚了许久, 侧转过头,朝门廊望去。
郭阡背光站在墙角里, 高大浅灰身影斜落在她身上,看不真切他面上的神情, 只能看清他的眼里有细微的光在涌动:“怎的还坐在地上, 也不怕着凉, 嗯?”
他不等她回答,就走去拉她站起来, 扶她在梳妆台前坐定,让她须臾间看清了梳妆镜里的自己——唇染猩红, 面白如纸,是妖娆而鬼魅的妆容。
他一言不发,找了草纸沾了香油, 一点点把她面上夸张的妆容卸掉。
角角落落他都仔细地卸了一遍。直到在梳妆镜里又看见那张温婉清淡的脸时, 他才停下了动作,又用毛巾沾了水,替她擦了一遍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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