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朱鱼想扭头看他, 却被他反摁住了肩。
他将房间里的水晶吊顶打开,房内顿时亮如白昼。
而他不知从哪儿找到一把剪子,对着镜子垂下头,竟开始去修剪她焦枯的长发。
朱鱼怔然地望着镜中的他,听他兀自低语:“小时候我姆妈为了省钱,自己用火钳烫头发,也常常烫坏,是我给她修剪打理的。”
“那时,我父亲还未来杭州找她。她日日都要去舞厅唱歌换钱来养我。日日年年,我就在梳妆间等她上台下台。上台时,她总浓妆艳抹,把口红涂得像刚吃过人,把脸涂得像纸那样白。我其实不喜欢她这个样子,可我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等她下台时,替她这样慢慢一点点卸妆。”
言毕,他已尽数修剪去她被烫坏的头发,转而用灵巧的手指,分成几股发,勾指有序缠绕,结成一股过肩的短麻花辫来。末了,他在辫梢上结了一根彩绸,打成了蝴蝶结样式,在清婉之余,增添了些俏皮与可爱。
郭阡看了许久,才转身将一套水蓝镶花旗袍放在她身前比划:“华小姐替你买的衣服和首饰,我会替你退回去,因为那些本就不适合你。”
“这一套,是我准备的。明日,你穿这个就可以。不必再画浓妆,也不必再穿高跟鞋了。你怎样舒快,就怎样来。”
“今日早些休息。我住隔壁,明日我会来叫你的。”他在镜中望着她迷惘的眼睛道,“还有,不要同我算账。我们二人的账,早就算不清了。”
言尽于此,他觉得也再无什么可说的了,放正了剪子,扔了草纸团,正想离去时,却被她叫住:“郭雁晖。”
只这一声,却让他的怒气烟消云散。
他瞬间又快乐起来,却佯装淡然地问她:“何事?”
“对不起。也多谢你。”
郭阡转眸回望。
她披着那身他为她择选的水蓝旗袍,从窗缝里漏进来的月华,均匀地落在她脸上,为她略施粉黛,更显她清丽之姿跃然于一室繁华。
像极了只在夜时盛放的一朵昙花,刹那芳华,这一生,却只为他一人而现。
***
初来南京城的小插曲,就这样被揭过。
或许,在郭阡的眼里是揭过了,但在朱鱼的心里,并没有。
她晓得说什么话能让他生气,亦晓得说什么话又能让他解气。她其实从未存了要触他霉头的心思,可昨日听见了蔡栩言的那句话,不知怎的,她突然心里就生了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再开口时,就变成了冷漠疏离的话语,字字如刀,全都能捅到他心窝子里去。
可他又如何能得知她这些隐秘的情意呢?她又如何能因为她的落花有意,她的一厢情愿,而怨憎他的流水无情?
赶他走时,她已经开始懊悔,懊悔这样对他说伤人的话。
这种懊悔的情绪,一直在增长,在翌日他们来到圣保罗堂时,达到顶峰。
郭阡带她来教堂来得最早,婚礼下午才开始,可他们早上就到了教堂,正好碰上教堂的童声唱诗班。教堂的红色木质长椅上,坐着屈指可数的信徒,正在做晨祷。
暖黄的吊顶静静垂落,十字架高悬在白墙上,空灵高洁的歌声洗涤尽他们世俗之欲,让她更为昨日说的话感到忏悔。
她也学着前排的信徒,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双眼却还是留了一条缝,偷偷去瞄郭阡。
他依旧坐没坐相的,不像是祈福的信徒,而更像是来向教堂里的基督像挑衅的。
他微偏着头,见朱鱼正在祷告,漫不经心地问她:“我怎的从来不晓得你是基督徒?你信上帝么?”
“我……”朱鱼被他问得梗住,心虚作答,“以前是不怎么信的。”
她顿了顿,道:“以前有个牧师,总喜欢来阿翠姐船上来找她,还经常是做完祷告就跑来找她睏觉,都顾不上脱下他的牧师袍。他说他将终身侍奉上帝,上帝会对他有应必求,可若真的是这样,那为何他还要来找阿翠姐呢?”
再圣洁无上的信仰,终归是要为鲜活真实的欲念让道的。
人是不可能成为神的。但神也不会懂世人的悲欢离合,爱恨情嗔。
“我也不信。”郭阡从来不惮说这种大不敬的话语,即便那枚硕大的十字架就高悬在他的头顶,好似一种无声的警告与震慑,“命从来都攥在我们自己手里,不管是寺庙里的神佛,还是教堂里的上帝,都救不了我们。只有我们自己,才能救得了自己。”
“所以啊,”郭阡用手指顶住的下颌,指间用力,顶着她的头上仰,与他的眼睛相平视,“别跟着他们一起祈祷了。在上帝脚下祈愿的信徒太多,你的声音只会被淹没在他们的声音里。从始至终,能庇佑你的人,就只有你自己。”
“那你带我这么早来这里,不是让我来做晨祷,又是为了什么?”朱鱼不解。
“为栩言过来听听唱诗班的排演。”他无奈地笑笑,“我虽不信,但他与玉胧两家都是基督教家庭,对唱诗班也颇为重视。”
“你以前在法国时,可对他们也说过刚才的话?”
郭阡将目光移向唱诗班,头自然而然地偏向了她这一边:“他们从小就是信上帝长大的,我又何必对他们说这种话自讨没趣呢?他们信上帝,我们信我们自己,我们都有各自的信仰,不是也很好么?”
“只是……”他的目光闪烁了下,“只笃信自己的人,在黑暗里看不见神明的光辉,只能看见自己发出的那么一小点光。在黑暗中前行时,定然比旁人更为艰难,也需得比旁人更为坚定。”
朱鱼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他却闭上了眼,侧耳倾听着唱诗班的歌声。他的眉毛跟着歌声,有节奏地上扬又下落。
她转过脸,正对着她,才恍然地发现,他们竟坐得这样近,一转脸,就与他虚贴住了鼻眼,好像一讲话就能吻上他的唇。
他似未有察觉,自然地转正了头,笑着同她讲:“你也继续帮我听一听。有个小伢儿,总唱错音,等会儿,我们一起把他揪出来。”
朱鱼听他的话,闭上了眼。
但马上就明白,她是揪不出来那个小伢儿的。
她只听见他的心跳声,既落在她耳中,亦落在她心上,和她的心跳一齐共振,交织出一曲旁人无法听闻的乐歌。
是比唱诗班的歌声美丽的,却也更不为人知的乐歌,只有她一人能听到,能知晓。
***
郭阡不辱使命,以他惊人的耳力抓出了那个心不在焉的小伢儿,让蔡栩言和华玉胧的婚礼毫无纰漏地在下午准时开始。
朱鱼身着郭阡为她拣选的旗袍,系着麻花辫,辫尾坠着彩绸,仿佛一位青春活力的女学生。在唱诗班和谐完美的伴唱下,她与教堂里的宾客们共同转身起立,相迎身着洁白长纱的华玉胧。
她笑得眉眼弯弯,在父亲的搀扶下,缓缓走向站在教堂中央西装笔挺的蔡栩言,由父亲将她交到蔡栩言手里。
才子佳人,金童玉女,教谁都要钦羡祝福。
教堂里的宾客们,无不眼含笑意,看向他们和牧师,为他们祝福。
两人与牧师的誓词都是英语的,朱鱼没听懂,但还是被两人望向彼此的真切情意所打动,不忍润湿了眼眶,为宣誓后相吻的两人忘情地鼓掌。
郭阡站在她身旁,一边鼓掌,一边看着她走神。直到教堂里所有的掌声都停下了,只有他的掌声还稀稀拉拉地在突兀响着,引得众人侧目望来。
朱鱼见状,急忙去拉郭阡的袖子:“你作什么呢,快别鼓了,都望着你呢。”
郭阡这才回神,收住了手。
华玉胧嫌晚上的筵席太闹,干脆将扔捧花的环节移到在教堂礼成后。她朝众人扬起了手,摇了摇手里的捧花,朝他们笑着喊:“谁想接我的好运,当下一个新娘子?”
郭阡和朱鱼身旁的人都一拥而上,吵吵闹闹地去抢捧花了。
唯独剩着他们两个,落在众人背后,静静地望着嬉笑打闹的宾客们。
“姑娘儿们来参加婚礼,总是也会在幻想着自己嫁给自己心上人的那一日是何种景象。”郭阡插着口袋,突然问了一句,“你今日,可曾想过那一天?”
朱鱼望着沉浸在欢乐里的华玉胧,听他这样讲,心蓦地一沉。
她淡淡道:“有想过一瞬,可我不敢再肖想下去了。我……是等不到这一天的,我离他离得太远了。”
郭阡忽觉一股寒气袭来,侵入他骨髓,让他遍体生凉。
他僵立默然,许久才寻回自己的声音:“你好像从未对我讲过,你的心上人,到底长什么模样?他是在杭州,还是在其他的什么地方?”
朱鱼转眼,与他追寻着她的目光对上:“我想忘了他,所以从不想对任何人说起他。”
心里四下茫然,郭阡也想不通他为何这样难过失神。
他再醒过神时,竟已从裤袋里拿出手来,朝争抢捧花的人海跑去:“那么,我去把玉胧的好运抢来给你。你定会等到这一天的,朱鱼。”
话音刚落,朱鱼在惊疑不定间抬头时,他已像一只凶猛的觅食野兽,冲向人群,挤散了众人,起跳迎向了华玉胧抛来的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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