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棚底下躲雨的都是刚才同一辆公交车上下来的乘客,大家都是从邻近的村子出来的,一个个都是农民,平时进一趟城也不容易。见下了大雨,谁心里都堵得慌,这会儿孙秀丽说的话,便立马让大家不痛快了。
“你好好的找啥晦气呢?我们怎么就是倒霉蛋了?”
“你带伞是你的事,跟我们有啥关系?撑着你的伞赶紧滚蛋,少在这儿拿我们大家当笑话看!”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语气愈发激烈,一些脾气差的,甚至都想上前直接孙秀丽削一顿了。
许广国本来还带着两个孩子在一旁等着,想待这雨势小一些再走,谁能想到,只片刻工夫,他媳妇居然去挑事了。
“秀丽,你说啥混账话?”许广国脸色一沉,“赶紧给我回来。”
孙秀丽被村民们骂得面红耳赤,还想让自己男人帮帮忙,转头见他这刚正不阿的样子,神情愈发僵硬。
“呸!一群土包子!”孙秀丽学着城里人的样子,骂了一句,扭着腰走了。
待走到许妞妞身边,孙
秀丽低头摆弄着自己手里的伞,清了清嗓子:“咱们不跟这些乡下人呆一块儿,咱们有伞,赶紧回家了!”
说着,她用力一抖,将伞撑开。
可谁能想到,她使了劲,握着伞柄之时,却发现这伞架子是撑不住的。
“这咋回事?”看着小花伞的顶部蔫蔫儿地垂下来,孙秀丽纳闷地自语。
许妞妞仰着脸,伸手去够她手中的伞,可接过来一看,伞骨居然断了好几根。
她带出来的竟是一把破伞?
许妞妞的脸色“唰”一下白了,下一刻,她感觉自己的脑门被狠狠推了一下。
“你带把破伞出来干啥?”孙秀丽气得大骂。
许广国不悦地瞪她一眼,将伞拿过来摆弄:“娃都已经傻了,你还打她的头?一会儿越打越傻,我看你怎么办!”
许强强见状,“哇”一声哭出来:“下这么大的雨,为啥不能等明天再来?这一路上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腿都要断啦!还是在村里住好!”
这下子避雨的人群中发出一阵爆笑声。
“刚才喊咱土包子,我还当她是个城里人呢!没想到乡音比咱们还重!”
“人家那是在城里住了几天,把自己的根都忘了!”
“口口声声笑话别人没福气,原来她自己生了个傻子!这就是个傻子娘啊!”
孙秀丽最痛恨被人知道自己闺女是个傻子,脸面顿时挂不住了,手心紧紧攥着,恨不得再多扇许妞妞几个巴掌解气。
可不是得怪许妞妞吗?
若不是她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一会儿要上茅房,一会儿要带伞,自己怎么会怀疑她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呢?
实际上,现在转念一想,许妞妞虽上了茅房,躲过那辆坏了的公交车,但她带着他们去等车时,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的。后来她带了伞,也确实下雨了,但那伞是破的,压根遮不住雨水!
这孩子可没法给她带来什么福气,带来的是加倍的倒霉!
孙秀丽气得牙痒痒,耳边还充斥着人家取笑的声音。
可有什么办法呢?
现在下这么大的雨,她总不好带着儿子扎进大雨里,跑回家。
要感冒的!
孙秀丽的眼神变得格外阴毒,仿佛正在酝酿着应该如何对付许妞妞。
而
这时的许妞妞,心也是凉得透透的了。
大房家的伞怎么会是破的?
她真是太大意,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好在嗒嗒这会儿跟她一起等着雨停,否则她真是要怄死了。
许妞妞这样琢磨着,却不想忽然之间,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是卢老先生吧?”
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脸上都是惊喜的笑意,直到走到卢德云面前时,他才感慨道:“还真是你您!当初咱住一间大院,我妈身体不好,还是您给借钱的。虽然后来出了院,我们就把钱还您了,但那时要不是因为你的救命钱,医院肯定不给我妈看病的。卢老先生,您记得不?”
卢德云将对方打量了一遍,冷淡道:“抱歉,忘了。”
宋小翠站在边上,替别人尴尬的毛病都犯了。
也就只有这个古怪的老爷子可以这么牛气哄哄的,对谁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姿态。
问题是,对方还不介意。
“没事,我记得就行!”中年男人边说边将自己的伞递到老爷子面前,“卢老先生,您这是在避雨吧?我的伞给您用,你别客气,尽管拿着吧。”
卢德云眯起眼睛,扫他一眼,不出声。
嗒嗒便奶声道:“那样你也会被雨淋的。”
中年男人热脸贴了好几次冷屁股,终于因小丫头的话语感受到温暖,笑容更加灿烂了:“没事,叔叔不怕被雨淋!你是卢老先生的小孙女吧?你赶紧拿着伞,小孩子要是被雨淋了,就要生病的!”
嗒嗒懵懵地接过伞。
卢德云也终于不再推辞,接到手中挡着扑面而来的雨水:“行,麻烦了。”
这伞是长柄的,伞面很宽大,卢德云怕嗒嗒淌着雨水走会跌跤,将她抱起来,走入雨幕之中。
片刻之后,他从小卖部买了一把伞,给宋小翠与宋小航送过来。
等到这四个人都走了,棚底下立马便宽敞了不少。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孙秀丽的脸颊是通红通红的。
刚才她的取笑声有多大,这会儿她的脸,就有多疼。
许妞妞站在大棚的最外头,经常会有雨滴迎面砸过来,让她感受到一丝寒意。
可许妞妞更瑟瑟发抖的,却是她的心。
刚才那个男人问嗒嗒是不
是卢德云的小孙女。
卢德云非但没有否认,还接过了伞。
听说这是一个不愿意接受人家讨好的老头,愿意接下伞,其实是怕嗒嗒被雨淋吧?
大雨滂沱,嗒嗒被护着,还时不时伸手去抓从伞沿落下的小雨滴,发出清脆的笑声。
看着她这无忧无虑的样子,许妞妞的眼底都是恨意。
“赶紧跑,还在这儿瞎站到什么时候?”
她的思绪被孙秀丽刻薄的声音打断。
许妞妞跟着她爹娘,奔跑在大雨之中。
许强强跑得急了,脚下打滑,摔了个结结实实。
孙秀丽赶紧跑来,担心地看了看他腿上的伤口,嘀咕道:“好端端的一天,咋就跟中了邪似的?咋人家家里都是越过越好,咱家就……也不知道我们家是不是被啥脏东西跟上了,没个消停!”
孙秀丽说这话时,摆明盯着许妞妞瞅。
她便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用手在地上泼雨水玩儿。
许广国也是既烦躁又无奈,压低了声音斥责道:“现在破除封建迷信,你少在职工大院里说这些话。要是连累了我的工作,小心我跟你没完!”
孙秀丽翻了个白眼:“我又没说啥封建的话,我只是说大房那丫头是小福星!”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许强强抱起来,艰难地淌着雨水走着,还不忘喃喃自语:“那丫头咋这么有福气?她一来,公交车就来了,一上车,就有人给她让座,下了车,还有人给她送伞……”
这话语就像是一根针,狠狠扎着许妞妞心底的痛处。
她红着眼眶,咬着牙,任雨水拍打在自己的身上,只感觉心中一阵绝望。
只要有嗒嗒在,她就只能永永远远被压在脚底下吗?
……
宋小翠这趟是来接宋小航回家小住几天的,既然弟弟要喊嗒嗒一起来城里玩,她也没反对。
本来是打算带他们去公园的,可现在下雨了,宋小翠就只能先送嗒嗒去她姥姥家。
一路上,嗒嗒很兴奋,都很长时间没见姥姥了,好想念姥姥呀!
等快到物资局的职工大院门口,卢德云将嗒嗒交给了宋小翠。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转身要走时,衣角竟被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了。
“老爷爷,嗒嗒舍不得你
!”嗒嗒一脸认真地说。
“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我那么凶。”卢德云斜她一眼。
“老爷爷一点都不凶。”嗒嗒歪了歪脑袋,很快便想明白了,笑盈盈道,“我娘说,这叫刀子嘴,豆腐心。”
卢德云严肃古板的脸色僵了僵。
再回过神时,对上嗒嗒可爱的笑脸:“老爷爷,我和爹娘会去看你的,再见!”
嗒嗒的小手摆了摆,与他道别。
而后,宋小翠领着她的手,将她往姥姥家送。
小丫头个子矮矮的,两条腿短短的,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看起来是那么生动。
他是个不讨人喜欢的老头,多少人对他敬而远之,可这个孩子——
却是如此真心地亲近他。
卢德云的鼻子不由发酸。
……
嗒嗒一进职工大院,就想起之前抢了哥哥的两个大坏蛋。
说来也巧,只这么一个念头闪过,嗒嗒转过头,就正好与他们撞上了。
顾建新看起来消瘦不少,因这些日子染上酗酒的毛病,他整个人都是浮肿的,之前意气风发的姿态不再,被取而代之的是消极与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