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掌握着火力,面糊慢慢成型,一股子香气也逐渐飘荡在灶间。
卢德云站在灶间外,看着父女俩忙活的背影,听着这欢声笑语,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自己回到了被遣送农场之前的时光。
当年,他的家也是这么温馨、美满。
“老爷爷,要吃早饭啦!”嗒嗒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卢德云不想跟他们有太多牵扯,毕竟即便是家人,都曾让他寒过心,更何况是这些非亲非故的人呢?
可正当他要拒绝之时,嗒嗒已经跑过来,牵住了他
的手。
卢德云与他们一家四口一起吃了早饭。
许广华做的鸡蛋饼卖相好,一口咬下去,虽不滑嫩,但却有一股韧劲,越吃越香。
这口感让卢德云很是惊艳,吃完之后,他满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但却一句夸奖的话都不愿说,只回屋收拾去了。
付蓉从昨天整理好的行李中找出麦乳精,给嗒嗒和许年一人冲了一杯。
浓郁的醇香味散发开来,两个孩子喝得津津有味。
付蓉笑着说道:“你们姥姥送来的麦乳精剩不多了,这罐喝完,我们暂时不买。”
她这样告诉孩子,只是希望孩子们能珍惜这最后一杯麦乳精,可没想到,嗒嗒一本正经地点头:“奶说了,咱家都穷得不行啦,麦乳精可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喝的!”
孩子童言无忌,付蓉却听得不是滋味,她摸摸嗒嗒的脑袋:“谁说的?等娘发了工资就买。”
这声响落到屋内卢德云的耳中,使得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从小就是地主家的孩子,长大之后自己成了地主,之后在城里做的买卖也不小,真是从未受过穷。
但后因成分问题却吃了极大的苦。
时代洪流滚滚,上一秒不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以卢德云看人的眼光,并不认为这俩口子混不出一片天。
但想要从这农村往外走,需要眼见和魄力,也需要人能推他们一把。
卢德云找到他当年与老伴的结婚照,还有儿女幼时的一些相片,叠好之后塞进包里。
要离开的时候,一家子人一起出来送他。
“老爷子,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爱惜你的屋子。”许广华郑重其事地承诺。
卢德云答应了一声,又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做鸡蛋饼这么好吃,会不会做喜饼?”
喜饼?
许广华知道这东西。
过去农村一些大户人家老人过寿时,会做好喜饼,上面撒上花花绿绿的装饰食材,分给村民们吃,这是瓯宅村的风俗。
可后来,粮食越来越珍贵,老人家虽好那一口味道,却也不舍得再分发了。
“您想吃喜饼吗?我去找一些食材,给您做。”许广华赶忙说道。
付蓉也说道:“您住在哪里?下回我们多做几个,送去给您吃。”
卢
德云没有推辞,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给他们写了一个地址。
许广华收下这纸条,心里想着应该如何做好喜饼,好感激老人家对他们帮助。
可许广华没想到的是,这帮助才起了个头。
等到他真正将做好的喜饼送去给卢德云时,他的第一桶金,很快就要来了。
……
一家子人刚搬家,定是忙得很。
除了家中要打扫之外,家里还缺不少生活用品。
所幸他们身边还有两百多块钱,拿出一小部分购置一些生活中的必需品是没什么负担的。
而与此同时,还有一个问题让付蓉头疼。
那就是谁来照顾嗒嗒呢?
“既然分家了,就不可能让老太太看着她,也不好意思麻烦艳菊。可嗒嗒还这么小,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我不太放心。”付蓉为难道。
许广华说道:“这两天先让嗒嗒上村长家跟小航待着,咱们再想办法。”
“城里一些正式的机关单位都有附带的托儿所,还没到年纪念小学的孩子们留在托儿所,家长就放心了。”付蓉无奈道,“你说我们村要是也有托儿所该多好?”
“在农村办托儿所不够现实,谁家没几个老人可以帮忙带孩子?让他们花钱请人照顾娃,太难了。”许广华闲聊一般与付蓉说着,忽然之间,眸光一顿,“可要是在城里办托儿所就不一样了。城里人多,但在机关单位的职工却少,一些工厂也没有条件配备托儿所。要是我们能开一间,是不是也算一门商机?”
“开托儿所肯定得向上面审批,我们一没资金,二没人脉,能办下来吗?”付蓉也觉得这想法好,却还是不太确定。
许广华考虑着付蓉说的话,心中却没有打退堂鼓。
他听村支书说,城里做买卖的名额已经开放了,街道允许部分居民率先做私人买卖,这风想必即将吹到村里来了,等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先迈出第一步。
等赚到钱,一攒,再想要做什么,就不会束手束脚了。
许广华看着媳妇与儿女,心中有了长远的打算,对未来便愈发充满了期待。
“嗒嗒,我姐姐带我去城里玩儿,你去吗?”外头一道欢快的声音响起,打断他的思绪。
转头一看,是宋
小翠带着宋小航来串门儿了。
……
得知许广国与孙秀丽要将许妞妞带走,许老头的眼中满是赞许。
孩子是他们生的,出了问题,就拍拍屁股走人,这实在妄为父母。
“爹、娘,要是有啥事,你们记得给我打电报。”许广国说道,“真不行,就上隔壁南民村,他们那村委会有电话。”
周老太摆摆手,懒得搭理他们。
二房一家四口一走,家里头又冷清了不少,周老太坐在摇椅上晃悠,深深叹了一口气。
“都说苦媳妇终于熬成婆,我好不容易熬出来了,现在倒好,三个儿媳妇跑了俩……苦命啊……”
三房的陈艳菊听着,不自觉撇了撇嘴,作为老太太身边仅剩的儿媳,她怎么觉得自己的运气这么背呢?
大房一家分出去了,二房虽没有分家,但四口人往外一跑,别提有多轻松自在。
现在许家就只剩下他们三房,她男人成天不着家,俩皮猴子也是到处跑,一天到晚的,就只有她一个人对着老太太。
她啥时候才能分家呢?
陈艳菊叹了一口气,想起今天公社要开大会,这才收拾起来赶紧去了。
……
她男人说等妞妞的脑子一好,也会成为他们家的小福星,孙秀丽便安心等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孙秀丽还真觉得这事靠谱。
因为一早起来要坐着公交车进城时,他们家妞妞磨蹭了许久,还捂着肚子,意思是要回家上茅厕。
两口子只能带着儿女回家,等许妞妞解决好,她正要发火,忽然听外头经过的村民说这趟进城的公交车坏了!
公交车一两个小时才一班,车一坏,他们就要提着大袋小袋的东西站在路边等这么长时间。
难道是他们家妞妞有福气,感应到这一点,才让他们在家里先歇着?
孙秀丽自行脑补许久,殊不知许妞妞不是靠福气感知到这一切。
许妞妞是凭借记忆想起这一年在公社秋收前最后一次开大会的这一天,清晨进城的车抛锚了。
这趟车得等到快中午时才修好,并且等到下午,还会下今年全城最大的一场雨。
因此走的时候,许妞妞找了许久,最终从过去大房屋里的皮箱子边找出一把雨伞。
这么讲究的花边伞,也就只有付蓉备着。
看着许妞妞非要抱着伞,孙秀丽就来气,揪着她的耳朵又要骂。
许广国拦住她,不耐烦道:“孩子都傻了,你就不能让着点儿?”
孙秀丽一时无奈,只好依了她。
许妞妞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捧着小花伞出门,眼神仍旧游离着。
看着她这神神叨叨的样子,孙秀丽满心狐疑,但还是按捺着心底的不悦,对她宽容了一回。
许妞妞只知道公交车在中午时才来,却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四个人在邻村村口站了许久,也等不到车子。
就在她心底焦灼起来之时,余光一扫,看见嗒嗒竟然与卢德云一起来了。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宋小翠与宋小航。
宋小翠觉得不好意思,小跑到卢德云面前:“老人家,嗒嗒让我自己牵着就行,是我答应许大哥和嫂子带孩子去她姥姥家的。”
“你一个小姑娘,哪带得住俩娃。”
宋小翠尴尬地挠了挠自己后脑勺,听说刚才这老人家一早就出门了,但半路又折返,得知她要带俩娃进城之后就一直坐着不动,直到他们要出发了,才一同前往。
难道他就是担心嗒嗒跟着她会丢,才要跟他们一起走的?
这老人家,古怪虽古怪,对嗒嗒倒是真好!
这边嗒嗒跟着卢德云,宋小翠带着宋小航,四个人磨磨蹭蹭走着。
另一头,许妞妞等得烦躁。
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一行四人走到邻村村口之时,公交车竟慢悠悠开过来了。
等待着进城的村民们都是欢天喜地,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