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慈思绪万千,等宽慰好自己,抬起头才发现,她一路乱走,不知不觉走到了男生宿舍这边。
出来得匆忙,她的脚上还踩着人字拖,头发乱糟糟一团,滴下来的水珠浸湿了T恤领口,夜晚的小北风刮过透着凉意。
边慈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搓着胳膊试图取暖,沿着原路往回走。她庆幸天已经黑了,要是大白天这样在路上走,肯定会被当成神经病。
言礼跟几个同学打完球一起回宿舍,路过自动售卖机时,余光瞥见一抹身影,感觉很像边慈,他回头多看了两眼,更加确定,把篮球扔给同学,“你们先走,我有点事。”
“阿慈。”言礼叫着边慈的名字追上去,她没吱声。
言礼见她走路微晃,不在直线上,抢先跑到前面,挡住了边慈的路。
边慈依然没注意到他,就这么直愣愣地撞了上来。
“对不起,我没……欸,粥粥怎么是你?”边慈收拢思绪,撑出一个笑来,“你打完球啦?”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言礼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眼,眉心紧蹙,三两下脱下外套披在边慈身上,“这两天降温了你知不知道?洗了澡还穿短袖短裤出来,会感冒的。”手指扫过T恤领口,感受到湿润润一片,言礼更发愁了,“头发也不擦,边慈你是存心要生病吧。”
边慈把手套进袖子里,言礼的外套穿在她身上很大,袖子空了小半截,她抬手甩了甩,存心逗他:“你看我,像不像唱戏的?”
言礼只是看着她,完全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生气了?”
边慈抱住他的胳膊,用食指去戳他的喉结,言礼怕痒,直往后躲,她却不依不饶,非要戳到不可,言礼被她闹得恼了,一把抓住她的手。
“对,我生气了,你还打算这么笑嘻嘻地糊弄我?”
“……我错了。”
边慈偏头,用脸去蹭他的手背,刚打完球,他的手暖暖的,她感觉这是实实在在能抓住的安全感,一时之间也没多余的心思去在乎自己的举动有多像撒娇的小猫了。
“粥粥。”边慈轻声叫他。
言礼“嗯”了一声,保持这个姿势没有动,由着她蹭。
“我在宿舍乱发脾气,跟室友说了很难听的话,她肯定生我气了。”
“没事的,回去好好跟她道个歉。”
边慈垂眸,吸了吸鼻子:“你也生我气了,我先给你道歉吧。”
“我不用。”言礼拒绝。
边慈问:“为什么?”
“我已经哄好自己不生你的气了。”言礼轻叹一口气,把人揽入怀中,“跟我说说,为什么会乱发脾气。”
“我不敢说。”
“说说,我来开导开导你。”
边慈紧紧环住言礼的腰,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不……我不敢说,我害怕。”
“不怕。”言礼轻抚她的后背,柔声安慰,“有我在,阿慈什么都不用怕。”
边慈直摇头,手上的力道收得更紧。
“我害怕我说出来,你就不在了。”
第89章 “你看什么看,眼睛都被……
言礼笑道:“这是你最不需要害怕的事情。”
“你喜欢我, 我知道的。”
边慈并没有一味地否认,可她也没办法一味地安心,后面的话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渐渐地, 两人沉默了下来。
从他们身边路过了好几拨人, 时间大概也过了很久, 边慈松开了言礼的腰。
“送你回宿舍?”
言礼问得随意, 好像直到这一秒, 他们只是在闲聊天而已。
体贴也好, 让步也罢, 都让边慈稍稍松了一口气,可她也明白,这并不是可以含糊过去的事情, 即便今天过去了,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过不去。
时间拖得越久, 在言礼心里的疑团也会越大,带着这样的疑团相处, 两个人都会感觉到束手束脚的辛苦。
他是很好很好的人,她怎么能再给他增加这种辛苦。
边慈把手揣到外套兜里, 忐忑扯着里面的一根线头, 她此刻太感谢这件外套了,可以隐藏她无处安放的手。
偷偷做完两个深呼吸,边慈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开口:“其实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过国庆节了。”
言礼稍顿, 然后问:“你有其他安排吗?”
“嗯……应该是被安排,明织他们每天过来,只有你陪他们玩了。”
边慈不安地攥紧线头,嘴唇张合两下也未能说出口, 她偏过头,内心消极到极点,预感到马上会发生的情况,她已经想哭了。
“你要去哪里?”
言礼靠近边慈一步,她反而退了一步。
“我……”边慈垂着头,想故作淡定,声音却越来越小,失去了底气,“我要回一趟林水镇。”
“不要你要回去。”言礼出声纠正她的措辞。
边慈听完一惊,反问:“什么?”
“你说你是被安排的,那肯定不是你要回去,谁要你回去?”言礼伸手去牵边慈,还没碰到外套,她的胳膊就旁边缩,突然的疏离感让他不适,言礼无奈地问,“你看着我说话,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我接下来说的事情,可能让你很难接受,我先给你道个歉。”
“边慈,你看着我说。”
“我不敢看你,是我对不起你先,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说,瞒你到现在,我……”
话已经到嗓子眼,不说不行,边慈咬咬牙,心如死灰一般全盘托出。
“我奶奶让我回去奔丧,我爸死了。”
这是言礼第一次听边慈提起自己的家人。
说的是家人,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说无关的路人,要是看见路边的流浪猫死了,她说起来还更有感情些。
对言礼来说,此刻的边慈是未知的,他不知道此刻说点什么才正确,似乎随便一提,就是她的雷区。
边慈明白言礼正在为难,她不愿让他为难,于是,撕开了最后一层伤疤。
“我爸酒驾撞死了人,被判了五年,是个杀人犯。”
陈年老疤撕开也能溅出几滴血来,边慈倒不痛,只是吓着了言礼,让他愣了神,迟迟说不出话来。
边慈尝试轻飘飘地揭过这一页:“我本来是不用回去的,他们家非让我回去,不然要打电话给何教练,再因为这种小事麻烦她不好,所以我还是跑一趟,明织他们过来只有你——”
话没说完,被言礼突然打断:“他就是你放弃体操的原因?”
前后话题跳得突兀,边慈稍顿几秒,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若要展开细讲,她可以说上一夜,可她不知道眼前人是否想听,忧虑压过表达欲,简单应声之后,连她也沉默了下来。
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边慈听见了一声叹息。
无数念头在脑子里打转,边慈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连呼吸都跟着收紧了,她宁可自己此刻变成空气,也比杵在这里要好。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是责问吗?还是暴怒前最后的平静?
边慈无法确定,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连声音都在抖。
“我……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就……要是你很……对不起……”
边慈顾不上太多,握住言礼的手指,抬头看他,目光却闪闪躲躲,全无底气又毫无底牌地央求道:“你有气就冲我来,做什么都可以,再久都没关系,但我们能不能先不分手?”
“我不会给你抹黑的,我从来没做犯法的事情,以后也不会做,别因为这件事就全盘否定我,我跟他不一样的,真的不一样,你相信我。”
言礼的眉头越拧越紧,他一把捏住边慈的手腕,力道没控制好,边慈感到一阵疼,可她不敢吱声,就硬生生受着,眼底的乞求情绪反而显得更深。
“你有什么可对不起我的,需要这么放低姿态跟我说话?”
言礼捂住边慈的眼睛,声音带着怒意:“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收回去。”
在边慈印象里,言礼从来都是脾气好的,就算小时候孤僻些没那么爱说话,可他也从来没用这么凶的语气跟自己说过话。
边慈知道他是真的生了气,但软话说了,歉也道了,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平息他的怒火。
说起来也是,她和自己亲爸的关系,怎么能用一句“我和他不一样”就撇得干干净净。血缘这种东西又不受感情支配,生而俱来,就算死了,说不定也要刻在墓碑上,带到另一个世界去。
眼睛被捂住什么都看不见,视觉跟她的情绪都陷入灰暗,唯有接触处传来的言礼的体温在告诉她,他还没有走。
“说话。”
言礼像是在命令边慈,饶是如此,边慈也无话可说。
僵持片刻,边慈心如死灰,退堂鼓敲得震天响,恹恹道:“你放开我吧。”
言礼只放开捂住她眼睛的手,手腕处的力道丝毫不减,“你刚才还让我不分手,现在又让我放开你,你到底要哪个?”
委屈太多,边慈说不上在委屈哪一个,扬眸望着他,有样学样地反问回去:“你不是已经选择了吗?我要哪个还重要吗?”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选择了?”言礼气得眼睛都瞪圆了,直愣愣地与她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