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边慈挨个问候过去,表面对每个人都关心备至,实则暗中戳每个人的痛处。
她亲爸是个烂人不假,吃喝嫖赌样样不落,不过对自己这帮兄弟姐妹确实极好的。当年家里但凡有点闲钱,不是被他赌输了、用没了,就是拿去补贴这个弟弟那个妹妹,明明自己家里条件也不怎么样,就算被利用被欺骗也心甘情愿,没办法,谁让他是家里大哥呢。
这点倒是跟她奶奶像,管它是什么名头的老大,拿着都当个宝,全然不管同一屋檐下其他人的死活。
想到这,边慈更能理解她的亲妈当年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信。任谁摊上这么一个丈夫都会想逃。
问候完一圈,屋子里安静下来,这帮亲戚看边慈的眼神更加狠毒,偏偏被说中短处,辩驳不出半个字。
也有只能老太太敢站出来翻篇:“行了,跟就你张嘴了一样,你爸在里面,进去看看,看完要送去火化了。”
“好。”
边慈走进内室,遗体已经经过处理,被放在不锈钢的台面上,身上盖了一层白布。
直到这一刻,边慈才有自己的亲生父亲已经去世的真实感。
内室里还有两个穿着警服的人,等待边慈已久,见她站在离遗体几步之外,迟迟不上前,其中一名女警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逝者已去,节哀。”
边慈心中并没有哀。不过她也不需要对一个外人解释,没有反驳,转而问:“你们等我有什么事吗?”
“这是你父亲临终前留给你的信,之前我的同事给你打过电话。”
说着,女警把信封递过来。
信封面上的“给女儿”三个字刺痛边慈的眼,她感觉可笑至极,没有伸手接。
“我不需要,你们扔了吧。”
“我们没有这个权利。”女警牵起边慈的手,把信封放到她的手上,“看不看是你的自由,交给你是我的工作,希望你理解。”
边慈意识到自己有迁怒于人的势头,就此打住,对女警说了声抱歉,收下了信。
女警感觉她可能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看了眼另外一位男警,对边慈说:“那我们先出去了。”
“一起出去吧。”
边慈转身就走,毫无留恋的背影让两位警察为之一愣。
由于职业原因,他们会经常面对离世犯人的家属,这小姑娘是他们见过最事不关己的一个,告别遗体连白布都没有掀。
边慈和两个警察一起从内室出来,前后不到五分钟,老太太不满地质问她:“你这就出来了?那是你爸!”
两个警察无意参与犯人的家务事,在这家人快要吵起来前,先一步离开了招待室。
等警察离开之后,老太太说话更阴损了:“我早就说了,你跟你妈一样都是赔钱货,亲爸死了都不愿意给个好脸,你真不怕遭报应啊!”
边慈一忍再忍,眼下实在不想再忍,冷笑着怼回去:“人都死了,我在里面多待一会儿,他还能活过来跟我聊天不成?他活着的时候没拿我当女儿看,现在人死了,想让我假模假式演孝顺女儿,这样才会遭报应吧。”
“你们听听,大家都听听,她说的都是什么话!!”老太太捶腿大喊,一副要当众撒泼的模样,“我们老边家怎么出了你这个丧良心的种哟!”
三姑六婆跟着附和,葬礼即将变成边慈的□□大会,谁都能胡乱说一嘴。
一群狗对着自己乱吠,总不能学狗叫吠回去,边慈可没这么大的嗓门,正好闹到这份上,她顺着说:“我先走了,大家都是有良心的,这么多良心人送他一程,不差我一个没良心的。”
话音落,边慈就往门口走,吵闹声被她抛在身后。
谁知道刚才被她损过的五表哥竟然追了出来,二话不说抓住边慈的手往接待室拖,他人高马大,边慈毫无防备,被他一拖踉跄好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边慈你太过分了,葬礼都没结束就走,你爸就你一个女儿,你是想让他死不瞑目吗?”
“我一个女儿哪有让他死不瞑目的本事,放开我。”
边慈试图甩开五表哥的手,没成想他抓得更紧,毫不顾忌对方是个女生,力道没轻没重,边慈吃痛地“嘶”了一声。
“反正你不能走,火化了还要送骨灰去墓地,你到时——我靠,你谁啊!?”
“她让你放手,你没听见?”
言礼拽着五表哥的衣领,手背青筋暴起,没有说半个脏字,可愣是把前一秒还气势汹汹的大汉吓成了哑巴。
等五表哥回过神,脖子被衣领勒得有些呼吸不畅,脸都被憋红了,他怒喊道:“你谁啊!少管别人家的闲事!”
言礼松开他的衣领,力道突然消失,五表哥捂着脖子猛咳,往后退了好几部抵住墙才勉强站稳。
边慈没想到言礼会进来,轻声问他:“不是让你在外面等我吗?”
“我不放心,幸好我进来了。”言礼拉起边慈的手,看见她手腕上的淤青,眼神冷得像冰窖,“我不该让你来这里。”
“我没事。”边慈反握住他的手,安抚道,“我们回去吧,给小姨他们一个惊喜。”
“不急。”
言礼盯着站在后面的五表哥,目光狠厉,“你,给她道歉。”
五表哥这才顺过气来,听到言礼的话,不屑地笑道:“你算什么东西,边慈你给我过来,今天要是你不听奶奶的送大伯入土为安,我他妈给你好看!”
边慈直接无视他的乱吠,拉着言礼往门口走。
这一小举动成功激怒五表哥,他卷起袖子两三步跨上来,一副要用暴力解决问题的样子。
刚碰到边慈的袖口,五表哥感觉耳旁忽然刮起一阵急风,没等他分神去看,一记重拳就挥到了他的脸上。
“你再敢碰她一下,我他妈现在就让你入土为安。”
几乎同一时间,五表哥闻到了血腥味,被打之处传来剧痛,他捂着脸,眼泪都疼出来了,眼睁睁看着边慈被这个男人带走,想骂两句,一张嘴,感觉有什么东西带着血丝掉在了地上。
他皱着眉,狼狈地蹲下去细瞧——
好家伙,是一颗门牙。
“我ca……靠!!!”
门牙一掉,骂人都漏风,五表哥指着两人越来越远的背影,气得直发抖。
第92章 “你现在是怎么看我的?……
被五表哥阻拦、五表哥被揍、她被言礼带走,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等边慈回过神时,言礼已经牵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距离。
边慈回头看, 殡仪馆已经在视线变成了一个小点, 而他们的脚步丝毫没有因此减慢, 反而又即将跑起来的趋势。
“粥粥, 不用再走了。”边慈出声提醒言礼, 可他好像听不见她说话, 只一味地牵着她往前, 表情凝重。
不知为何, 边慈感觉自己此刻是他嘴里叼着的幼崽,而他们后面有猛兽在追。危机当前,护崽心切, 言礼正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
用声音把他从这种状态中拉出来是不可能的了,边慈抽出自己的手, 加快脚步跑到言礼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言礼没料到边慈会突然上前,来不及停下来, 两人眼看就要撞上——
边慈长开双臂, 主动抱住了言礼的腰。
言礼身体一僵,后背绷得笔直。
“我已经没事了,不需要再往前走了。”边慈没有刻意提高音量, 一边说,一边轻抚他的后背,“冷静下来了吗?粥粥。”
言礼的后背慢慢放松下来,约莫半分钟的时间,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
边慈松开他,这才有心思来注意周围的情况。他们已经走到了公路上,乡村镇上不存在网约车,来这边的出租车也很少,思来想去,他们只能先去找公交站台。
这一片破破烂烂,周围荒地居多,手机地图也搜索不到附近的基础设施信息,边慈觉得公交站台是肯定有的,要么是他们走过了,要么就是还在前面。
幸好不远处有个小饭店,还不到荒无人烟的地步,边慈收起手机,指着小饭店的方向对言礼说:“走吧,我们去那边问问公交站台在哪里。”
言礼点了点头,不太想说话的样子。
边慈并不强迫他,牵着他的手重新往前走,刚才那一路走得有些累了,她把步子放得很慢。
公路两旁都是此起彼伏的小山丘,没有遮挡物,山风很大,落叶被吹起在半空打了几个璇儿往后面飘去,时不时有车辆从他们身边“嗖”地一下开过,风中又多了一丝尾气的味道。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赶着离开,方向或前或后,总之没有愿意在此停留的。
这是她的家乡。
难道是因为她在这里没有家吗?连她也不想停留于此。
边慈思绪放空,没有注意到言礼盯着她的后脑勺看了很久,然后垂下了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在生气。
气别人,更气自己,胸中有团无名火,他不知道怎么熄灭,心脏被灼烧得生疼。
“那些人,一直都这么对你吗?”
言礼无法再忍耐下去,这不是能轻易翻篇一页,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