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母亲妥协了,也默默承受了这么多年。母亲告诉她,父亲只是一时犯了糊涂,爱上了别人。他要为犯下的错误承担起对另一个女人的责任,但他对她们仍是愧疚的。
而那愧疚便是按月支付抚养费,到毕然三十岁。
此时,她未满二十二岁。
离约定时间差了八年不止。
门将要关上的时候,毕然又将扩音喇叭打开,继续播放:“毕先革你抛妻弃女为哪般?单方毁约又为哪般?”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纷纷。毕先革感觉很没面子,转过身来训斥她,“关上。”
见他留步,毕然难得听话。她也嫌丢人,但不这么做,毕先革是不会搭理她的,他不是连电话都不接么?
“你同别人做生意,也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吗?想毁约就毁约吗?当年你为了离婚,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从我十岁开始支付抚养费,一直到我三十岁,共付二十年,按月付清。”
“毕先革,那是具有法律效力的,不是你想赖账就赖账的。”
围观看热闹的人开始指指点点。有人站在毕然这边,“畜生啊,为了达到离婚目的,答应支付二十年的抚养费,说不付就不付了。这不是诓骗,是无赖吗?好歹是自己的女儿啊,怎么能这么狠心?”
也有人站在毕先革这边,“是个没出息的,还想啃老啃到三十岁。有点骨气的,才没脸找上门来要钱呢!”
“是啊”,有人附和,“她爸不是说了吗?生意不好做,经济紧张。现在做子女的就是来讨债的,只要自己活得潇洒,哪管父母的死活?”
“不是啊”,一个穿着花裙子的中年妇女道,“我认识这家的媳妇,昨天我们一起打麻将,她还说她家老公上个月生意好,挣了百来万呢!”
“啧……真的吗?”以中年妇女为中心,三五个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唏嘘不已。
连刚刚附和的人都觉得很没面子,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辨别是非的能力已经差成了这样。
又一穿着吊带裙,烫着大卷的中年妇女辅证,“当然是真的,我家儿媳做代购的,这家的媳妇前两天跟我儿媳订了两个十来万的包包呢。”
当着左邻右舍的面,毕先革不太说得出口什么绝情的话来,只是皱着眉头。
最后,他沉声道:“你连自己都养不活吗?”
围观人群占据了半条道,挡住了一辆路虎的路。
丁南的车送去4S店维修有一周了。今天是和4S店约定取车的日子,薛榅送她去取车。没想到连小区都没出,就遇上了堵车。
哦不,堵人。
薛榅非热心肠好管闲事之人,他蹙眉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提醒人肉围墙适可而止。
可惜看热闹的人正在兴头处,别说让路,屁|股都不带抖一下的。
丁南摇下车窗,探着脑袋,很好奇。大抵是做人事的,都有颗八卦心。
她想下车,偷偷看了薛榅一眼,被他逮了个正着。丁南只好乖乖地坐好,此地无银地解释,“这群人好无聊呀,看什么看得这么投入啊?能有什么热闹可看啊?”
薛榅道:“下去。”
丁南一滞,喜道:“谢谢哥,哥你真好。我下去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八卦,上来讲给你听。”
“下去引路。”
丁南:......
心虽不满,丁南却不得不准备下车,毕竟表哥是送她去4S店。就这时候,他们听到熟悉的声音。
毕然嘲讽的讥笑了两声。
寒风吹皱心上的波纹,如风雪里结了冰的湖面,轻轻一敲,揭开一道道虚情假意。
母亲苦心经营多年的忏悔的父亲的形象轰然倒塌。
她逞强道:“我当然养得活我自己,我不但能养活自己,我还能活得很好。我只是来提醒你,当年你是如何骗我妈跟你离婚,如何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我来提醒你,你说支付二十年的抚养费到我三十岁,还差八年多。”
“我倒也不缺你这点钱,既然你已经穷到连抚养费都支付不起了,我就当施舍你了,这钱我不要了。”
“但记住了,是我......施......舍......你。”
“当然,等你七老八十了,可别哭着求我收留你。没那个可能,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毕先革“哼”了一声,冷着脸拂袖而去,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
亲情难逃一个情字,世上大多数的情是大多数的缘,这际遇,不过、缘浅福薄。
毕然不明白,虎毒尚不食子。人非牲口,却无一颗爱子之心。大抵是他不曾承受过生育之痛,养育之难,才忘了,她身上流着的、也是他的血。
今天算是把这张脸丢尽了。好在,玜廷蔓的人离毕然的生活圈子很远,她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她默然不语,低头将扩音喇叭放进双肩包里,背包离开。
凛冽的风吹起她的衣摆,渗透进肌肤,寒意刺骨,半边脸又肿又痛。
她惨白的脸上,写满逞强。形单影只落在车里人的眼里,是不可名状的孤独与哀伤。
乌云撇去阴沉,云层亮堂起来。
丁南伸手去解安全带,薛榅却淡淡地道,“坐好。”
“不是去开路吗?”她刚光顾着看热闹了。
只是丁南没想到,这热闹看了个寂寞。所以开路是假,她只是想尽自己的心意,安慰一下毕然。
“不用了。”薛榅好似看穿她。
“哥,她是今源生物的员工,是你的下属。我们应该积极给予她关爱,让她感受到温暖,这也是我们的企业文化啊。”
此时,人群没了热闹可看,自觉让开一条道,薛榅不作犹豫地踩了油门,道:“未必。”
丁南以为他是说,她未必是今源生物的员工,有些恼火。
“到现在,你还想着把她调离市场部吗?表哥,你有点同情心行不行?她爸都这么对她了,你再不要她,她要怎么活啊?”
车子平缓地从毕然身边经过,薛榅道:“她未必想见你。”
未必……想见你。
丁南明白了,人和人不同,独立的个体间,永远做不到感同身受,过度关心有时候是一种负担。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扮演一场若无其事。
车子驶入高架,汇入车流,丁南按照计划去4S店取车。
*
毕然回学校。
人和人的命不同,转身即是擦肩,分过了两段不同的人生。
经过药店,她买了碘伏和棉签。药店营业员见她脸肿着,送了她一个医用冰袋,“冰敷好得快些。”
毕然道了声谢,浑浑噩噩的回了寝室。拜毕先革所赐,她今天又不能回东青了。母亲要是知道毕先革给她的这一巴掌,怕是要提着刀去与他同归于尽。
她是母亲的软肋,亦是母亲的盔甲。
母亲是她坚强的、唯一支撑,是她的信念。
赵梓月坐在桌前打游戏,看到毕然失魂落魄的回来,头发乱糟糟的,衣服还是湿的,说如行尸走肉也不为过。
她赶紧和连麦的队友道了句,“我有急事,先下了。”然后摘下耳机,扔下队友,关了电脑。
不顾耳机里那句,“卧|槽,妈比的。”
赵梓月一把抱住了要往床上坐的毕然,“你干什么呢?你身上怎么都是湿的?”
毕然呆呆地看着她,“哦”了一声,没什么情绪,“我先洗澡。”
赵梓月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你被人打了?”
她猜测道:“你是不是失恋了?你的许闻哥有小三了?你去找她理论,然后你们互殴了?”
第12章 我威胁了他。
毕然怔住,然后艰难地点了下头,这锅就让许闻哥先背着吧。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因讨要抚养费被毕先革打了一巴掌这事,让她很没面子。
她从未刻意隐瞒过父母离异的事实,但也从未主动提起过那失责的父亲。
每个人都有秘密,那些从来不被提及的、深埋于心的,是最深处的软弱。
难以言说的不过是因为太在乎。
“什么玩意儿?”赵梓月忿忿不平,“还以为许闻那狗男人对你情深呢?竟然是只脚踏两条船的多面怪,怎么样,你没输吧?”
“没......没输。”毕然摇了摇头,故作轻松,“她被我打得很惨,门牙都掉了一颗。”
“那就好,你也不算吃亏。”赵梓月松了口气,“毕竟脸肿两天就消了,但是门牙掉了是不可逆的,多难看了?种牙还得万把块。”
这算哪门子的安慰?
赵梓月絮絮叨叨,“那你赶快去洗个热水澡吧,别着凉了。”
“嗯。”
毕然茫茫然拿着衣服去卫生间。
冰冷的水流从花洒里流出,水柱从头顶倾洒而出,像莲花一样盛放,濯去浊秽、净化身心。
毕然打了个寒颤,僵直了身体。
她对自己也忒狠了些,竟然拧错了淋浴喷头的热水方向,错放成了冷水。
十月底的冷水足够唤醒一个神不守舍的年轻人。
不过是一个维持了多年的谎言被拆穿而已,犯不着为了旧时光里的渣男惩罚自己。
八年的抚养费,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哪怕是为了尊严,她也不会再去讨要。像乞丐一样,遭人唾弃、博人怜悯的事,一生只一次,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