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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日,邓元把毕然叫到了办公室,拿了张转正审批单给她,上面有邓元的审批意见——同意转正。
并附上了她的过往业绩。
毕然终是没忍住问:“邓经理,那唐静菲能转正吗?”
“小唐虽然直播不如你,但是她文笔不错,写的公众号软文雅而不俗,自然也能转正。”
毕然笑了笑,“那就好。”
“对了,你拿着这份转正审批去找郭总签字,按照流程,你还需要和郭总面谈一次。”
“还......还需要郭千帆签字吗?”
“放心,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就是走个形式。”
毕然对邓元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然后她才拿着转正审批去敲市场总监办公室的门,有些忐忑。
深呼一口气,叩门三声。
实习八个月,等的便是这一天。
门从里面开了,唐静菲面色红润地出来。毕然看到她手里的转正审批表上,总监意见那一栏写的是同意转正。并签上了郭千帆的大名。
看到毕然,唐静菲没说话,抿嘴侧身从她身边挤出去。郭千帆这才对毕然道:“把门关上。”
毕然照做。
“什么时候拿到毕业证?”郭千帆例行询问。
“六月三十号。”
“你觉得我和薛榅谁更适合做市场部总监?”
毕然心里哼了一声。那还用说?
他才不配和薛榅相提并论。
但几个月的实习时间早就让毕然学会了隐藏锋芒,她淡淡道:“我服从公司的一切人事安排,每位领导的管理风格不尽相同。但我能够适应每一任市场总监的领导风格,郭总和薛总都是令人敬仰的管理者。”
郭千帆推开笔帽,笔尖落到签字栏,却迟迟不落笔。
他突然看向毕然,眼神阴冷,“那晚为什么跑掉?”
毕然心一凉,果然这转正没那么顺利。
她打着马虎眼,“喝多了,迷路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郭千帆没打算放过她,“看到韩婧脸上的伤了吗?那可都是因为你。”
毕然心一沉,“你什么意思?”
那晚后来的事情,她并不知道。问孟升升,他只是一带而过。问韩婧,韩婧却又装起了深沉,只说,“小鬼,下次长点心眼儿吧。”
郭千帆突然揉皱了手里的转正审批表,一拳砸在会议桌上,“孙黎这狗逼畜牲,他|妈的竟然在床上虐待她。”
郭千帆红了眼眶,“这他妈一切都是因为你。”
郭千帆突然掐上了毕然的脖子,失控道:“他|妈的都是因为你。”
“躺在孙黎身下的本该是你,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要转正?”
毕然被他掐到喘不过气来,呛到大脑一片混乱,断断续续道:“韩婧,她......她人在哪?”
其实那晚之后,她都没见到韩婧。
“你他|妈别想转正。”郭千帆松开了毕然,松了松领带,恢复了平静:“薛榅也他妈别想再做回市场总监。”
“你要对薛总做什么?”
“六月三十号之前来办理离职手续。”郭千帆平静交待,“否则,你和薛榅的聊天记录会爆光。你们是哪天睡的,全公司的人都会知道。”
“今天开始,你就不用来上班了。”
毕然两眼一黑。
她不但连累了韩婧,还连累了薛榅。
她不敢去找韩婧,她也不敢联系薛榅。
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她在逃避。
除了母亲和蒋阿姨,她不见任何人,手机关了机。
*
六月二十二日,天气开始变得炎热。
俞淑芬今天精神很好,中午吃了半碗米饭,晚饭还比平时多喝了碗鸡汤。
蒋萍对毕然说,“然然啊,天气热起来了,淑芬的精神状态不错。”
毕然露出了这几天难得的笑容。
蒋萍趁机问:“然然啊,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啊?怎么这班也不上了?还整天闷闷不乐的?”
“薛榅打电话来问了。”
毕然摇了摇头,“阿姨,我没事儿。我跟公司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想陪陪我妈。我怕薛榅多想,没对他说。他要再打电话给你,你就帮我圆个谎吧。”
蒋萍想,有她照看着,毕然也不会出什么事儿。至于孩子们之间的事儿,那就由孩子们自己去沟通吧。
她怜爱地抚摸着毕然的一头乌发,应下:“好。”
......
晚上九点半,俞淑芬睡下,蒋萍像往常一样回隔壁404住。
晚上十点半,俞淑芬的身体突然好转起来。
她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似乎能清晰地看到这个世界,她拉着睡在她身旁的女儿的手,口齿也突然清楚多了,她问:“然然啊,小薛出远门回来了吗?”
母亲说话这么清楚,毕然有些欣慰,这是她这几天糟糕日子中唯有的开心事了。
她也从床上坐起来,抱着母亲干瘦的手臂,像小时候那样,平静道:“妈,薛榅去英国了,还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
事实上,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去面对薛榅。
郭千帆给她看了手里的证据。
一张从她身后偷|拍的照片,清清楚楚地拍到她的手机屏幕。
毕然:【你昨晚戴避|孕套了吗?】
薛榅:【那种情况下,我没有提前准备。】
证据确凿。
一旦照片流出去,足够让全厂的员工脑补出一部的A|V大片。
毕然自己不怕,做了就是做了。男未婚女未嫁,她敢做敢认。但她不希望别人对薛榅指指戳戳。
母亲又问:“还要一个多月?”
“嗯。”
“那你陪妈妈说说话吧。”
“好。”
......
“然然啊,不要让你爸爸来看我知道吗?”
“为什么?”
“因为妈妈不好看。”
“妈,你最好看。”毕然摸着母亲已经歪斜的五官,温声道,“你要是不好看,怎么会生出我这么好看的女儿来?”
俞淑芬笑笑,也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
母女二人好久没这样交流了。
......
一个小时后,俞淑芬又问:“小薛呢?”
毕然又对她解释,“去英国出差了。”
俞淑芬疑惑:“你们是不是分手了?”
今晚,母亲总是提起薛榅不知是为何?为了宽母亲的心,毕然扯了个谎言,“没有,妈,我们感情很好。等他从英国回来,我就向他求婚。他肯定会答应的。你说我一毕业就结婚,会不会太着急了?我还要不要再挑挑?”
俞淑芬缓慢笑了一下,笑容平和,“不用挑了,小薛就很好。”
......
凌晨一点,俞淑芬还很有精神,“小薛真不来了吗?”
毕然笑着摇头,“妈,你今天怎么精神这么好?不困吗?”
“困了。”
“那快睡吧。”
“我想等小薛来了再睡。”
......
凌晨两点。
“等不到了”,俞淑芬叹了口气,“妈妈睡了。”
俞淑芬闭上了眼睛,毕然握着她的手,趴在她身边,“妈,你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睡。”
就像小时候,母亲也这样哄着她入睡。
不知不觉间,毕然也闭上了眼睛。
她做了个梦,梦到毕先革离家那日,母亲冷漠地对她说:本来想让你们好好道个别,但你回来迟了。
她惊醒。
手里仍握着母亲那双干枯的手,只是手已冰凉。
“妈。”
“妈妈。”
……
毕然泪如雨下,最后那个梦,母亲是在责怪她,没能跟薛榅好好道个别吗?
毕然在冰冷的地板上跪到天亮。
自责、懊恼、悔恨......无法释怀......
......
*
直到第二天清晨,蒋萍推门进来,看着房间的一幕,一下子回不过神来。
毕然双腿跪到毫无知觉,她缓慢地抬起头,两只眼睛又大又肿,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倾泻而下。
“阿姨,我没有妈妈了。”
人活着的时候,哪怕她生了很严重的病,她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她哪怕是个植物人,她仍是你每天闭眼前、睁眼后第一时间能看见的人,跳到的心脏、鲜活的生命,她是你生命中所有的念想。你心里头盼着,她终有一日能好起来。
可人若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念想、盼头、希望......全都落了空。
毕然盼啊盼,盼啊盼,盼到母亲身体终于有所好转,却只是回光返照。
她跌落深海里,凝望深渊。
......
*
栗市连下了三天暴雨。
料理完母亲后事已经是六月二十五日了,蒋阿姨、从菲律宾回来的薛叔叔以及东青的左右邻居,他们怜悯毕然是孤儿,帮了她很多忙。
毕先革来了一次,毕然没让他进门,因为母亲不想让他看到她,最后面色铁青的遗容。
她无法原谅毕先革对她和母亲所做的一切。同样,她也原谅不了她自己。
母亲最后想和薛榅好好道个别,但是却因为她的任性,把母亲最后的遗愿阻拦在大洋彼岸。
她想薛榅若是知道母亲临走最想见的人是他,一定会深深自责。她不想让他自责,所以她请求身边每一个人,求他们不要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