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今很快就收敛起那一瞬间眼里惊讶的情绪,她早知道霍璋心思缜密,但不知道霍璋的观察力如此可怕。
他看上去病弱,平日不是在睡觉就是在休息,但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悄用那双看似温润的眼睛洞察了一切,他口中所说的两个瞬间,一个是她在车上和江易针锋相对后的尴尬间隙,一个是江易不知她会脱口而出为他作伪证时的诧异,在那些极其短暂的片刻,江易细微的情绪竟然也难逃他的眼睛。
赵云今不禁怀疑,霍璋是否在身边安插了其他眼睛,否则一个人的观察力怎么能锋利到这种地步?可她下一秒又打消了这样的想法,她为江易作证那天,病房里除了他们四人外没有其他人了,除了霍璋自己,没人能发现这些。
“这几年你在身边帮了我许多,松川的不少事务你都帮我处理过,也是你建议我买通父亲身边的人,让他多在父亲耳边提我在松川的作为,不然我还不知道哪一年才能回西河,你对我而言不仅仅是外人口中的情妇那么简单。”
霍璋温柔搂着她:“这些年忙生意,忙着和三房勾心斗角,没能给你正常人的生活,委屈你了。”
赵云今说:“不委屈。”
“你总是这样说,可我捉摸不透你在想什么,又想要什么?越是捉摸不透越想去琢磨,一眨眼两年就过了。”霍璋语气轻缓,慢慢地说,“人生没有多少个两年可以过,生在这样的家庭,比明天先来的也许是意外,你再等等,等父亲去世了,我一定会好好对你。”
赵云今问:“你今晚怎么突然感性了?”
霍璋附唇在她耳边:“江易有句话说得对,要多分一块蛋糕只有开源节流,乌玉媚现在不成气候了,但我依然觉得不够。大房难动,再节流已经不现实了,既然江易对你有异样的感情——”
他没再说,嘴唇偏过来,吻了吻赵云今软薄的眼皮:“好云今,为我做件事。”
☆、031
宏记面馆。
贺丰宝嗦完面条, 大口喝着碗底最后的汤水,他吃东西豪迈,风风火火一阵下来连点汁都不剩。服务员应他要求给他上了一碟大蒜, 他就着壶里剩下的茶水,一口一个, 把盘中的大蒜嚼吃了。
一条马路之隔的街道对过是座名叫“莲华”的私立医院, 这所医院在西河市规模不小, 哪怕已经傍晚四点依旧还有来来往往的病患。
贺丰宝大蒜吃完,又点了壶麦茶,边喝边盯着对面的风吹草动。
面馆门上挂的风铃响了起来, 冷不防对面桌上坐了一个人。
贺丰宝正在便衣出任务, 转头看见赵云今妆容精致的面孔差点吓死。
“贺警官,上次说有事随时找你,那话还算不算数?”
贺丰宝忙去捂她嘴:“你他妈小点声, 别贺警官贺警官的叫,老子在盯梢呢。”
赵云今瞥了眼对面的莲华医院:“盯谁?”
贺丰宝松开手:“警局的公务能随便跟你说吗?”
他满嘴蒜味, 赵云今不失礼貌地拿餐巾纸遮了下鼻子, 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他:“永裕钉厂建于1982年,倒闭于2005年, 我原本打听到了倒闭前钉厂负责人的电话,但现在已经是空号联系不上了, 你帮我查一下昌锦荣这个人,有消息随时联系我。”
贺丰宝看了眼纸条上“永裕钉厂”四个字, 问她:“钉子的信息查到了?”
“还不确定, 要再等等。”赵云今模棱两可地说,“你盯莲华医院做什么?‘万家馨失踪案’的风波还没过去吗?”
“人没找到,怎么算过去?”贺丰宝蹙眉, “当年‘万家馨案’后西河陆陆续续又发生了许多起失踪案,上到五十岁老人,下到十几岁孩子,凭空消失连个影子都没有,因为作案手法高度相似,所以警方定性为同一个人或同一个组织所为,进行了并案侦查,可一直没什么头绪。”
他目光深沉盯着医院主楼上鲜红的十字标志:“林清执走后失踪案停了几年,最近又开始冒出苗头了。”
赵云今问:“谁失踪了?”
“不能再跟你透露了。”贺丰宝倒了杯茶,问她,“霍家最近有什么动静?”
“你指什么?”
“任何事。”
赵云今把这几个月霍家发生的事跟他略略说了一遍,贺丰宝关注霍家有些年头了,诸如孙玉斗强.奸案,霍明芸绑架案他都有耳闻,唯独一件——
“小东山现在由霍璋经营?”
“嗯。”赵云今漫不经心道,“乌玉媚早几个月前就被他赶出去了。”
贺丰宝沉思了一会,又抬头看着赵云今:“你晚上有事没?没事留下来再陪我吃点,一个人从中午到晚上坐在这盯梢有点怪,两个人正好,不引人注目。”
“公安局没警察了吗要我演你搭档?我的加班费你付不起。”赵云今捋了下新做的头发,拎包起身,“霍璋给我安排了度假,司机在等我,不奉陪了。”
*
赵云今的行李被何通搬上后备箱,她坐到后座,看见副驾上还有一个男人。
江易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她,他不知道赵云今要来,略微一怔。
何通上了车,见场面尴尬,笑着说:“霍先生叫你去度假,叫赵小姐去是帮霍先生打理二太的坟和遗物,各玩各的,不耽搁。”
赵云今倒没有丝毫诧异,问他:“我住哪?”
“霍先生在缠山有一套复古别墅,风景很好,定期派人保养着,您住那里。”
“他呢?”
何通嘿嘿一笑:“江易也住那。”
赵云今没再说话,傍晚日头渐渐落了,她有些困乏,倚着车窗睡起了觉。
醒来时车已经停在缠山深处,夕阳落得没边,天空完全失了颜色,只剩一汪漆遂的黑。
何通说的住处是座木质别墅,坐落在缠山山涧的密林中,四周没有人烟和村落,只有一个小湖泊和一片无垠的树林环绕。出门不远处是上山的栈道,这里不是缠山主峰,又山路曲折,平日来人不多,霍璋在这租了几十年地皮盖了幢别墅,不远处安葬着母亲的坟墓,他每年都会来这住上几天。
何通拿钥匙开了房门,迎面扑来一股带着蛛网的灰尘,赵云今跟在后面躲过去了,何通被呛得直咳嗽。
“定期派人保养?这房子霍璋至少三四年没来了吧?”赵云今拨开门框上的蛛网,进去摸摸桌子,蹭了一手灰尘。
屋里到处是灰,家具倒是一应俱全,门边放着霍璋早些时候派人送来的食材和生活用品,足够四五个人生活半个月了。小屋里水电是有的,何通进门后就去卫生间洗拖把打扫房间,赵云今无所事事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看月亮。
今夜是十五,月从天上落下个圆影映在屋前不远的湖面上,稍远处树林边的高地坐落着一座孤零零的坟茔。
江易靠车抽完烟,起身进屋,路过赵云今身边见她被晚风吹得瑟缩了一下。
她习惯于穿单薄的连衣裙,淡紫色的裙子纸片似的拢不住胳膊,露一截白莹莹的手臂在外头。
她仰头看他,模样楚楚可怜:“好冷,外套脱给我穿好不好?”
“进屋。”
“可我想看夜景。”
江易没理她。
半小时后,赵云今冷得受不住,自己进屋了。
何通已经把沙发前的地毯打扫干净了,江易点燃老式壁炉里的柴,屋子渐渐温暖起来,赵云今抱着靠枕倚在沙发上吃零食,毫无参与劳动的打算。
直到夜很深了,两个男人才把房子收拾出来。
何通端了三碗泡面上桌,赵云今丢掉手里的零食,嫣然笑笑:“辛苦了。”
她发射魅力不分对象和场合,能耐得住她这样折腾的人不多,何通别过脸,没说什么。
西河春日多雨,傍晚时朝霞瑰丽,才几个小时过去,团云就聚集拥在灰蒙蒙的天上,倾盆大雨浇下不过是片刻间的事。
屋子建筑用的木涂了上好的防水料,不会被水浸湿,但冷气是抵挡不住的,从门窗缝隙里钻进来,赵云今裹着毛毯喝完泡面的汤水,江易朝壁炉里填了满满一把柴,起身去烧热水。
何通坐在地毯上,面前铺了张地图:“这附近风景还是不错的,白天可以去湖边钓鱼,晚上去散步看月亮,缠山生态环境一向很好,听说林子里还有野鹿和野兔,下套子捉一只烤兔肉吃也挺有趣的。如果你俩想走远点,可以沿着栈道去到对面的山头,那有缆车可以直接上缠山的主峰。”
赵云今听到“缆车”二字,弯唇笑了笑:“这么晚了,你不走吗?”
“本来送完你们是要走的,双喜那小子手脚不利落,放他一个人给霍先生开车我也不放心,但是外边下雨了。”何通指了指窗外的凛冽风雨,有些不自然地说,“咱们刚才上山的路容易滑坡,下雨天很危险,我在这待一阵子,等天晴了再走。”
江易倒了杯热水放在桌上,赵云今接过来捂手,温柔道:“谢谢,你好体贴。”
何通看了眼他俩,又低下头继续琢磨地图。
屋外的风声呜呜响,看样子今晚雨不会停,什么趁夜色看月亮都是想象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