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富源说:“霍二,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但有句话我得提点你。”
“我知道绑架霍明芸的事从始至终都是你策划的,但韩巴绝不会背叛九爷,如果没有熟悉的人从中推波助澜,他不可能做傻事。一个连自己干爹都能背叛的人,你留他在身边,夜里就不会做噩梦吗?”
金富源:“江易在找当年丁晨凯留下的东西。”
四年前雨夜发生的事霍璋听何通说了很多遍,三房想在丁晨凯身上找东西,但一直没找到,这些年过去也死无对证了。
何通并不知道丁晨凯拿走了什么,三房的人对此讳莫如深,从不透露半分。
松川药厂出事,霍璋怀疑是身边人做的,一直找人盯着江易,所以今晚才能这么轻易抓到他。
江易浑身是谜,每一处都难捉摸,所以霍璋还没来得及去查他来小东山到底是做什么的。金富源说了这番话,他忽然想起江易藏身的那个杂物间、他逃跑路上丢掉的工具包和坏掉的应急指示灯,和灯后凹陷处被抠出来的白色墙灰。
“想知道丁晨凯从小东山里带走了什么吗?”金富源低低地笑,“如果丁晨凯不是你的人,那他是谁?又为什么要害三太?这个人动机成谜,在你身边那么久,不可能只抓到了三太的把柄,却对你一无所知吧?你松川药厂的那些脏事,保不住都被他搜罗好了。”
“告诉你也无妨,如果丁晨凯留下的东西落在江易那个野种手里,咱们都得一块完蛋。”
……
金富源点了根烟,风携着雨势席卷进来,几次吹熄他手里打火机的火苗。
手下用后背给他挡风,他终于将烟点燃,缓缓地吸了一口:“这烟的滋味我已经好久没尝到了。九爷这些年养了一只狼,谁都没瞅见他眼珠子泛白,直到手底下的人被他霍霍得精光。这口气三太不会咽,九爷不会咽,我更不会。”
“金爷,你刚才把存储卡的事告诉了霍璋,就不怕他……”
“霍嵩还没撒手人寰,就算霍璋拿到了那张存储卡也不敢轻举妄动,他现在能得的利益已经是最大了,万一霍家这个时候再起风波,他也不能保证自己分到的遗产是安全的。”金富源磕落烟灰,“况且我们找了那么多年都没影子的东西,江易这么容易就能给它找着了?”
“我告诉霍璋这些,只是为了看他的反应。武双喜那人你还不了解?怂包一个,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霍璋的地盘上伸第三只手。”
“江易不知去向,霍璋却找人绑走双喜,怎么看都不正常。霍璋这么多年来跟三太斗得你死我活,绝对不是善茬,我们能发现江易有鬼,他难道就一点都没察觉?我提起赵云今,提起江易在找丁晨凯的东西,他似乎都毫不惊讶。”
“金爷的意思是……”手下压低声音,“江易在霍璋手里?”
金富源笑:“谁说得准呢?”
手下说:“幸亏您今天跟来了,不然我们几个根本不是霍璋的对手,我都没察觉他有所隐瞒,那我们现在要不要跟他把江易要过来?”
“他要给早给了,江易我肯定要带回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金富源随手把烟头扔进脚下的积水中,抬眼望了望暴雨天电压不稳一直闪烁的路灯,“江易多在他手里待待挺好,如果孙玉斗真是他废的,霍璋也不会轻饶了他。”
他眼里一抹狠色:“我受过的苦,也得他好好尝尝。”
*
双喜的尸体已经凉透了,血液干涸,泛着深褐色。
江易经过他身边时,鞋底踩到了那摊棉絮状的血迹,磨得地砖滋滋作响。
他被带到负三层中间的空旷地上,那里放着一把铁制的椅子。
保镖将他绑在椅子上,不知是怕他挣脱还是怎么,在他脚上栓了一条重重的锁链。
霍璋一宿没睡,神情里有几分倦意,但当保镖递来一盒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药液时,他委顿的面容上露出了一点兴趣。
“编号TPX009,是松川药厂这些年来最赚钱的药。”霍璋打开盒子,里面冒出一阵缭绕的冷气,“不对国内销售,只贩卖给境外某些特殊组织,它能让人学会怎么说真话,不管是多硬的嘴巴。”
“从这药正式上市后,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它用在活人身上的效果了,那很奇妙,我猜你会喜欢。”
江易低头,视线落在鞋尖上,那里粘着一抹褐红的血色,他面无表情,看似如香溪水面般平静,但霍璋却不以为他真如面上一样。
风和日丽时,香溪水波平静,暴雨将至前,香溪也一样无波无澜。
武双喜为了保护照片死在江易面前,想也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但霍璋并不在意,他淡淡地问:“我一向愿意给人机会,江易,你珍惜吗?”
江易抬起漆黑的眼眸,眼里的情绪死寂,浑然让人看不透。
对视许久,他开口:“死吧。”
保镖按住江易,将药剂注入进他手臂的静脉血管,几乎是同一瞬间,他身体剧烈抖动起来。
霍璋摘了腕表搭在掌心,盯着上面的走针。
一分钟后,江易的颤抖停止,五分钟后,他再次抖了起来,身上每一个毛孔都朝外冒汗,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十分钟后,他不动了。
霍璋收起表:“迟了两分钟。”
保镖:“药的发作时间会根据人的身体机能和意志力有所改变,一般人都是七到八分钟内发作,十分钟确实少见,但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
保镖刚要上前查看,原本已经不动的江易忽然缓缓将头抬了起来。
他呼吸明显变粗重了,哪怕只是抬头这样一个细微动作,都像耗尽了全身力气,仿佛被座大山死死压着,每一丝喘.息都艰难,但他眼里的光还未熄灭。
江易弯弯唇角,费劲地勾起一个讽刺的笑:“霍二。”
两个字脱出口,江易身体顿住,胸口浪起浪浮一般剧烈涌动着,他死咬着牙,目光锋利地射向他:“你就这点能耐?”
保镖怔住,下意识去看药盒底部的药物生产期。
霍璋的笑凝固在嘴角,他扶着轮椅靠近,在男人的眼里看见了清晰的嘲弄的颜色。
他从保镖手里拿过另一个铁盒:“想看我的能耐?”
他剥开一管新的针剂,缓缓推进江易体内:“如你所愿。”
保镖:“霍先生,一次注入的药量过多,很可能会……”
他话到一半,没再说下去,因为在霍璋的脸上看到了一抹鲜见的疯狂神色。
男人的斯文与淡然消失无踪,他盯着江易,像看着一具待死的实验品,充满研究的意味。
江易身上的潮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白的颜色,雨滴大的汗珠从他每个毛孔里争先涌出来。他汗水淋漓,整个人像刚从冰水里捞上来一样,湿淋淋泛着寒气,身体不停在颤抖和嘶吼挣扎间交替着,铁椅和铁链撞得砰砰响。许久,药效似乎停止了,江易安静了下来。
但霍璋知道,药效才刚刚发作。
他丢掉铁盒,任由它地上撞出咣啷的声音,他笑容依旧,温和地问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112
TPX009是专门针对神经系统的刺激性药物, 最常用于拷问。
松川药厂花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才将它研发出来,每一支都价格高昂,这些年来通过非法走私不知卖了多少给境外组织。
人在撒谎时, 大脑内的杏仁体会发生活性闪现,并产生应激激素, TPX009的作用是阻断激素产生, 压抑杏仁体的活性, 使被注射药物的人处于一种难以说谎的状态中,但同时此药也会影响到大脑内其他区域的活性,令被注射药物的人能简单地回答问题, 却难以在大脑活性降低的情况下产生复杂的思路和逻辑。
江易此刻仿佛处于冰川之巅的火山口, 被冷与热两种感觉裹得密不透风。思维陷入迟滞,沉入泥沼,无法隐藏和思考, 但深深印在灵魂里的人和事却格外清晰,如架在火上炙烤, 每一寸都叫嚣着四处寻找能朝外逃逸的豁口。
“告诉我, 你叫什么名字?”
这声音仿佛来自天外,轻飘飘立于柔软的云上, 让江易分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你叫什么名字。
江易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十几岁时, 同龄的孩子脑海里早已忘记了孩提时发生的事,他却能一一记得。
他记得四岁那年油灯街傍晚常常袅娜起的炊烟。
和城市别处的都不同, 劣质煤冒着土褐色的杂烟, 每每做饭烧火,周围的女人都会呛得拼命咳。江滟柳从不做饭,她点一支香烟坐在门口的摇椅上看其他女人浸在油烟里, 总瞥瞥嘴角,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笑。
他记得六岁时藏在深巷里砖瓦缝中刚出生还未睁开眼的小花猫。
小江易拨开瓦片,将小猫带回家养在门口的纸箱里,每天偷偷省一口饭来喂它,江滟柳发现后,扯着猫尾巴将它从二楼摔了出去,女人刚被嫖.客折腾完,衣衫不整,满脸倦容,长长的指甲戳着他额头骂道:“老娘养你都不容易,还巴望着我养它?做你的春秋大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