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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失格 (星河蜉蝣)


  他记得八岁时遇见的女孩。
  孤儿院墙上大红色的蔷薇开得瑰丽绚烂,在碧空如洗的天幕下,天地万物都祥和,却怎么也比不上女孩的一缕发丝静美,她的小皮鞋,她的公主裙,她怀里的玩具小马,还有她用稚嫩软绵的嗓音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她像上苍洒落人间的精灵,正用好奇的大眼睛凝望着他,可他那时太饿了,恶狠狠对视回去,只顾着将青蛙囫囵塞下,烫掉了一层干枯的嘴皮。
  这样美好的东西,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八岁的江易从没敢那样想过。
  他记得十岁时江滟柳的梅.毒。
  她初秋送走最后一个嫖,客,深冬枯槁地躺于床上,呆滞地盯着小屋里残破的天花板,她肌肤上布满了梅子般暗红的疮,已经难见原本白净的底色。
  ——就像冬天下雪时的红梅林。西河少雪,梅花比雪多。江易为她烧水擦身时,脑子里忽然冒过这样的奇怪想法。
  “兔崽子,磨磨蹭蹭的,想等死你妈吗?”
  她嗓音蓄着浓痰般沙哑,这是她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江易端着水盆走到床前时,她已经咽气了。男孩第一次得见死亡,亲眼见一个人的生命力在眼前一点点流逝,却冷静得比成年人还可怕,仿佛那人不是他母亲,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妓.女。窗外月色正酣,他将烧好的热水倒掉,拿出书包里的作业本,坐在饭桌前写算术题。
  他记得第一次见于水生时,是在江滟柳死后第三天。
  他每天照常上学下学,外面的世界寒风凛冽,却也掩不住女人的尸臭。于水生赶来油灯街,皮衣、墨镜,一副大哥的派头。他没有理会床上的尸体,粗粝的手捏住江易的下巴壳,强迫他仰视自己。
  “鼻子有点意思,眉毛也像我。”于水生喃喃地念他名字,“阿易,阿易……江滟柳给你取这名字,怕不是想你在这世界上活得容易?”
  他不屑地笑了笑:“真不知天高地厚,俗世就是道滔天苦海,人活一辈子,没谁能过得容易。”
  阿易,那是江易第一次思考自己名字里的含义。
  于水生说江滟柳为他取这名字是希望他活得容易,可江易从不那么想。
  那女人也许只是随意取的名字,再也许,她只是想自己活得容易。
  ……
  负三层的灯光晃了一下,大脑里熔岩般的灼烧感使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他颤抖着身体,嘶哑地说:“江……江易。”
  药效发作了。
  霍璋问:“你今晚从北区六楼的杂物间取走了一张丁晨凯当年留下的存储卡,是,还是不是?”
  江易低垂着头,看不清脸色神情,也看不清眼眸。他少年时打过电子游戏,每逢击杀或失败,系统里总会出现的朦胧的画外音。此刻耳朵里的男声对他而言就是如此,仿佛凭空出现,在他世界中央打上一道混沌的字幕,他只能依稀辨认出三个字。
  ——丁晨凯。
  这名字陌生,但细想起来又有些熟悉,是在哪里听过呢?江易用他那已经迟滞的大脑思考,一卡一顿,而后隐约在记忆中翻出一些已经蒙尘的碎片,擦掉灰,翻过来,镜面上映着一张如月亮般皎洁温柔的面孔。
  “你年轻干净,还有机会走正道。”
  “做坏事承认得坦坦荡荡,存善念反倒羞于启齿了?”
  “学学其他人都是怎么当不良少年的,心理包袱别太重,你越这样别扭,我越觉得你有点可爱。”
  “江易,别跑!给我停车抱头,蹲在墙角!”
  “跟着我做,爸爸,对不起,爸爸,你好帅……”
  “我信你。”
  “江易,你小子是不是看上我们云今了?”
  “财富、权力、家境、地位,这都是世俗加注于人身上的负累,如果要嫁的是自己妹妹,比起钱和地位,我更看重对方内心的品质。”
  “我也是凡人,是人就会遇到挫折,哪有你说得那样无所不能?”
  “小子,我把最爱的妹妹交给你了。你得对她好,要是敢欺负她,就算以后跑到天边,我也会把你捉回来,往死里揍。”
  “我守了云今这么多年,是时候把她还给哥哥了。”
  “离开前你曾问我,希望你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我让你自己去思考答案。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无法回来听你亲口说了。但如果你再问我,我一定不会啰嗦地嘱咐你要做一个好人,因为你懂得是非对错。阿易,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去做你喜欢做的事,终此一生,不必活在别人的期待里。”
  记忆镜面上的场景轮转,他瞬间坠入四年前那个滂沱的雨夜。
  棺厂灯灭,男人拖着那条被打折的残腿,直直朝他扑来——
  一片漆黑,身后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江易被抵在坚硬的机床上,听他在耳侧匆促地低声说:“小东山,451612,一定要拿到它。”
  闪电劈过,光从顶棚的缝隙里照进来。
  江易二十年人生从未有过这样的茫然无措,他听得见,看得见,也能触摸,但身体不听使唤,动也不能动。就着闪电的光亮,他看见了男人箍着他衣领的手上带着一只黑色塑料的电子表,是去年男人生日,在香溪水边,他亲手送他的。
  那时男人笑得温柔,一举一动间风华正茂,他说:“那我可得好好戴它,一定不能弄坏了。”
  男人一只眼睛消失了,只剩个漆黑的窟窿,在这样的夜里散发着叫人心惊的血腥味。
  身体的控制权在这一瞬间回来。耳边是瓢泼嘈杂的雨声,眼里是不时划过天幕的闪电和慢慢靠近的黑影,男人的指尖搭在他手臂,泛着透骨的凉意。
  江易捏紧手里的钢管,声线冰冷:“哥,我带你走。”
  “走不了。”男人笑笑,于暗夜之中,俊朗不在,可怖又凄凉。
  他一字一句说:“阿易,如果还当我是哥哥,就动手,杀了我。”
  那声音低微,听在江易耳里,却如惊雷炸响。
  ……
  “是,还是不是。”霍璋极有耐心,又问了一遍。
  江易的音量很低,似乎随时要昏厥过去,他说:“是。”
  霍璋眯了眯眼睛:“存储卡你交给武双喜了,是还是不是?”
  如果不是金富源提醒,他不知道丁晨凯当初还留下了这种东西,武双喜一路从小东山跑到油灯街,虽说路上没和人接触,但万一随手丢在哪里,对他而言,也是不可估量的危机。如果江易从始至终都没有把存储卡交给武双喜,那一切都还好说。哪怕不在他身上,也一定藏在北区某个角落,找就是了。
  江易说:“不是。”
  “江易。”霍璋唇边弯出一个不明显的笑意,“你是警察吗?”
  当他问出这句话时,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于江易身上。凡是霍璋的亲信,手上都沾过脏,松川药厂走私消息泄密的事,一定是警察从中作梗,如果真被逮到证据,他们这些年做过的事一定不得善终,因此他是与不是,这个答案很重要。
  如果江易是警察,那么这个人一定要尽早清理掉。
  如果他不是,那警察的耳目另有其人,这关系到松川药厂的生死存亡。
  ……
  江易的眼前又出现了许多零散的画面。
  暴雨之后,西河一下转入夏日炎炎。
  他将自己关在屋里一个星期,天气溽热蒸闷,院里的葱郁的树上响彻着早晚不歇的蝉鸣。他躺在床上,任汗水流了又干,干了再流。他去洗脸,水面映着男人温柔的脸,他将头浸入水里,让自己无法喘息,只为体会那濒死一刻的窒息,当他离开水时,破碎的水面上已经不再出现男人的脸。
  他撑着洗漱台,大口地喘息,如幽灵一般,男人的面孔又浮现于镜中。他一拳将镜子打碎,转身时却发现狭小的屋里,那人无处不在。
  ——窗户的倒影里、飘飞的窗帘后,吊灯光影中,还有他完全的睡梦里和半梦半醒时的床前。
  男人没有怪他,没有怨他,没有问他为什么还不去为他复仇,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江易,安静得像一个梦。可江易几乎被痛苦折磨得无法呼吸,他曾彻夜难眠,坐在窗口就着星空抽上几宿的烟。有时夜幕阴沉无月,有时则星光璀璨,晴朗如昼。
  晚风里有邻家电视里的小曲儿声,有小姐在暗巷里嬉笑打俏声,有巷口夜宵摊上冒起的油烟味,也有女人身上浓浓的脂粉香。
  世界还和从前一样,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停止运转,今夜灯火还在,夜空还在,星星也还在,只是没了月亮。
  那人是一束光,是天上那轮皎洁的月亮,可是现在,月亮碎掉了。
  “人生短短几个秋,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那西边黄河流,来呀来个酒,不醉不罢休,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这么多天来,江易一直睡不着,此刻不知是窗外那小调太悠扬还是夜空太静谧,竟然有困意涌来。他按灭指间的香烟,平静地躺在床上,困扰着他的事情在这一刻化为飞灰不见。
  他闭上眼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从前,林清执带着他和赵云今在香溪放孔明灯,男人手里的灯笼越飞越高,飘过香溪落到了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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