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璋面色淡淡,他问:“云云,是霍明芸吗?”
江易没有了反应,保镖拽起他的头发,他昏死了过去。
*
夜,一灯如豆。
暴雨将将小了下来,但天色依然不见好转,被阴稠稠的乌云压着,连绵地下着雨,似乎是酝酿着下一场暴雨的前奏。
医院。
霍嵩刚刚睡着,霍明芸在走廊上玩手机,这已经是联系不到江易第三天了。她事后又去过一次油灯街,江易屋子的窗没关,连续几天的狂风暴雨将小屋打得潮湿,天花板、墙壁上生出了黑色的霉,乌漆漆一团,看着就叫人烦闷。
那夜离开赵云今家时,心里愤懑,她以为那女人总得有几分心肺,不会眼睁睁看着江易去死,但现在看来,她比自己想象里还要无情。
电梯声响,霍璋的轮椅声从里面传来。
他平时忙得不见影,几天才能来看霍嵩一趟。
霍明芸收起手机,冷眼看着他:“霍璋,你把江易藏哪了?”
霍璋的轮椅停在她面前,他望了望自己那娇蛮跋扈的小妹,拧起眉梢:“江易怎么了?”
“你跟我装什么?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你的保镖把武双喜带走,紧接着江易也失踪了,你敢说这跟你没有关系?”
“武双喜偷了东西,我找人请他过来问话,问完就放回去了。至于江易,他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我确实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要是你见到了,烦请告诉他,如果不想做了和我说一声就是,不用偷偷摸摸地跑掉。”
霍明芸冷笑:“你可真是撒谎眼都不眨,在我面前就别玩这套了,除了你还有谁会对付江易?”
“明芸。”霍璋冰凉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你只是见我带走了武双喜,见我带走江易了吗?口口声声只有我会对付江易,可你别忘了,当初江易把你韩巴手底下救出来,可以算是彻底得罪了三房,恨他的大有人在。你们相爱多年感情要好,我理解你找不到江易的心情,但这不是你空口污蔑我这个兄长的理由。”
“相爱多年?”霍明芸蹙眉,“是江易跟你说我们相爱多年的?”
霍璋静静地望着她,她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想到江易或许在他手上,又咽了回去。
她说:“他的失踪最好和你无关,如果让我知道是你干的……”
“你们在说什么?”霍明泽从楼梯上来,正好看见两人针锋相对的一幕。
霍璋笑笑:“好久没见,和明芸聊聊,我先进去看父亲了。”
霍明芸别过头去,没再说话。
保镖推着霍璋离开,从他西装的口袋里落出半张照片,掉到走廊干净的地砖上。
霍明泽弯腰捡起来:“大哥,你的东西落了。”
他说完不经意瞥了眼照片,那相纸泛黄,缺了一半,上面只有大半张男人的脸,模样英俊得让人过目不忘。
霍璋停住,转过轮椅:“谢谢你了。”
他伸手去接,霍明泽却拿着相片没有松手:“这是……”
“是我一个去世多年的朋友。”霍璋说,“前些天保姆整理柜子,在书架最里边找到了它,可惜另外半张不知道被什么人弄坏了,问过专业人员,说是很难复原。”
他神情带着几分落寞:“我也只有一张他的相片,难免觉得遗憾。”
霍明泽对于霍璋是有感情的,见他模样伤心,将残破的相片递还给他:“可以问赵云今要。”
他说:“林清执的相片,她应该还留着吧。”
霍璋蓦地抬起眼,目光死死盯着他,霍明泽问:“怎么,这难道不是林清执?”
他又看了眼照片:“虽然只在很多年前见过一面,但我对他印象很深,不至于认错,如果不是,那长得也太像了。”
“是他没错。”霍璋将照片收起,面色如死水般平静,“明泽,谢谢你提醒我。”
*
花店。
赵云今坐在窗前听雨。
由于连日暴雨导致的交通不畅,已经很久没人来送过鲜花了,鲜切的玫瑰、百合和康乃馨已经开始枯黄,桌上摆着一盆蔷薇,花朵也有些打蔫。
赵云今面前的清茶已经放凉了,淡绿色的茶叶浮在水面上。
她一口没喝,偏着头,目光沉入雨里。
“吴新立说他在油灯街见过那个人的脸,因为印象深刻,这些年来一直记得。”
“他跟踪了一路,却都没发现那人是假扮女生,在暗巷里还被捅了一刀。当初我们收集了遗落在现场的血迹,比对了吴新立的DNA,他确实是当初袭击香中女人的犯人,这么多年的悬案终于破了。”
那天贺丰宝说到这时,沉默了好久,思量的眸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但比起那件案子,我更关心吴新立为了戴罪立功提供的线索,暴雨夜,昌河坝、一通奇怪的报警电话。”他顿了顿,“还有江易。”
他说:“林清执死亡当天,江易很可能就在现场,他一定知道些什么,赵云今,都到现在了,你还要袒护他吗?”
赵云今并没有听清他的话,自吴新立认罪的视频结束后,她脑海反复循环回放的都是一些零零碎碎,但在这时却能串联到一起的事情。
“四年前的五一假,他原本要去约会,九爷却临时给他安排了一个油水挺多的活儿,他为了赚钱就去了,结果半夜淋着雨回来,衣服全湿透了,眼神直勾勾的,问他什么都不说,把自己关了整整半个月。”
“我猜是为了给九爷办事迟到,所以姑娘生气跟他分了,毕竟那天下着那么大的雨,是谁被放鸽子都受不了啊。”
“从离开你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有一天我们还能回到从前,从没想过。”
“所以有些事,你知不知道,开心与否,对我来说都不重要。生气也好,恨我也罢,我不在乎。”
“你不喜欢我跟着九叔做事,所以在见你之前,我去和九叔摊牌道了别。九叔不准我离开,他说我一旦走出那个门,他会立刻找人去圣心福利院绑你。那个人的下线很低,并不是你以为的混混头子那么简单。”
“所以又是为了保护我?”
“这是什么?”
“倒计时。”
“五个人,五朵从来不清理的蔷薇花,你说那是倒计时,既然是倒计时,那瓶子里剩下的最后一朵花……是谁?”
“别再继续了,这浑水我一个人趟就够了。有些事我一定要做,也只能我来做,我必须亲手了结它。”
“为什么非要是你?”
“那年说分手不是真心话。从没想过离开你,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我这些年所做的一切,不止为了他,也为了你。我怕你恨我,却没想过,如果你活得小心翼翼,处处危机,不恨我又能有多快乐。”
“我为什么要恨你?”
……
“赵云今。”贺丰宝指骨叩桌,“关于江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赵云今回过神:“我不知道。”
她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茫然神色,她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花店门口,两个保镖下车,撑伞推开了花店的大门。
门上的风铃声清脆,同时灌进耳朵的还有屋外凛冽的风雨声。
乌云团聚于头顶的天空,雨势又渐渐大了起来。
保镖恭敬地说:“赵小姐,霍先生请您去一趟小东山。”
☆、114
这是赵云今第一次来小东山。
一路都是蜿蜒山路, 雨天泥泞实在难行,一边是断崖,一边是峭壁, 车子在窄路上缓缓行驶着,车前灯映着前方的路, 但两侧景色依旧隐匿在黑暗里, 看得久了, 忽然让赵云今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
——山不是山,崖不是崖,是吃人的凶兽。
关于缠山的传说十几年来从没消停过, 西河人打小就知道, 这座城市里有三个地方去不得。
夜里的油灯街、傍晚的香溪边,还有缠山的深处。
赵云今从前不怕鬼故事,但自从父母殒命缠山后, 她连续很久在夜晚做噩梦,梦里她光着脚, 抱着妈妈送的玩具小马在密林里奔跑, 抬眼时古树遮天,四下是数不清的藤蔓和荆棘, 缠山的黑影阴森森罩下来,一眼望不到天光, 也望不到边。
她总是在夜里惊醒,而后睁眼到天明, 孤儿院的窗外可以看到缠山的一抹影, 在无月的夜晚尤其深邃。
小时候赵云今不觉得那是一片山脉,那更像是一张巨嘴,吞噬着来来往往的探险者, 也吞噬了父母的生命。
保镖见她抱着手臂,以为她冷,伸手打开了车里的暖风。阴漉的雨夜确实潮湿,但让人觉得寒冷的并不全是温度,而是狭隘的山路和缠山黑黢黢的远峰。不知下一秒山林之间会出现什么,自己又会被带往哪里。
“谢谢。”她温柔笑笑,在车前镜里看见了保镖的脸。
来接她的一共两人,都是霍璋贴身的保镖,赵云今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知道他们是霍璋最信任的人。
保镖抬起头,在镜中和她视线交叠,这人的眼睛是淡漠的,永远没有多余的神情,像是机器人一样,除了霍璋的交代,不会关心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