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璋将弄脏的手帕丢到一旁:“从他开车离开小东山那一刻起,就不是无关的人了,江易,赌赌看吧,不管武双喜说或不说,我都会查出来的。”
不多时,隔壁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封闭的房间里回荡着经久不息的哀鸣。
半空中的阿财睁开眼,一双眸子惊恐地瞪着。
双喜的惨叫声小了下去,只能听到他嘶着冷气,声音颤抖地骂:“狗杂种……”
下一瞬,那句话又被淹没在叠浪般的惨叫声中。
“武双喜有个词用得不对,比起我来,狗杂种这个词更适合你。”霍璋虽然在笑,眼里却残忍淡漠,“朋友正在被开膛破肚,你却这么冷静,说明照片在你心里的地位比他重要得多,如果武双喜知道你心里所想,不知会作何感想?”
惨叫声戛然而止,空气里有血腥味飘来,保镖拖着鲜血淋漓的双喜丢到地上。
地砖不多久就被鲜血覆盖了,霍璋淡淡看了眼地上的脏污,扶着轮椅离开。
双喜仰面朝上,腹部破开露出稀碎的肚肠,他侧过身,艰难地朝江易的门口爬来。
“阿易……”他嘴里朝外淌着鲜血,混着涎水一起滴在光洁的地砖上。
他每说一个字,都疼得面色涨紫,五官拧揉到一起:“我……我什么都没说,你放心,你和赵小姐的事,他不知道……”
江易手指透过门底的细缝去碰他,双喜的血滚烫,皮肤却冰凉得像死人一样,江易颤着手将他手上的血抹去,但不一会又被衣服上淌下来的血沾满。
“你……你是在为我难过吗?”双喜喘息困难,“这还……还是你第一次为……为我……我总算……总算能帮到你……”
“阿易……”他皱出了一个难看的笑,“欠……欠你的那条命,我终于还了。”
他闭上眼睛:“可是……可是好疼啊……已经好久没这么疼过了……”
“双喜。”江易低声说,“你撑住。”
“撑……”双喜睁开眼,眼眸回光返照般在一瞬间变得明亮,“撑不住了,想回家……”
“我说过帮你找父母,你只有活着,才能见到他们。”
双喜望着吊灯虚幻的光影,喃喃道:“我想我妈,想吃糖水冰棍,想听他们叫我小福昌……”
他的尾音渐渐低下来,伸手朝空中比划,像是想要触摸什么:“阿……阿易,我看不清你的脸了。”
他什么都没有摸到,干柴般的手软软地垂下,血淌了满地。
“双喜。”江易轻轻碰他,“双喜?”
没人回应。
“小福昌,醒醒。”
双喜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不是上蹿下跳就是说个不停,江易从前只觉得他聒噪,可当他再也不聒噪了,又觉得这世界太静。
七岁,双喜欠了江易一条胳膊一条腿,二十岁,他拿命来还了他。
外面暴雨倾盆,地砖泛着潮意,浸着双喜瘦小的身体。
一室寂静,只听得到江易粗重的呼吸,他眼里的平静不复存在,在某一刻,又恢复成年少时满身戾气的模样。
他撤开手,一拳打向□□室厚重的玻璃壁。
*
保镖将冲洗干净的照片递给霍璋,虽然被胃酸溶解了一部分,依然能看出是张三人合照。
左边两人的脸模糊得看不清楚,右边的英俊男人还剩下半张面孔。
霍璋举起照片对着灯光细看了很久,又放回桌上,他偏过头,目光遁入片刻不歇的暴雨中。
☆、110
卧室昏暗。
赵云今点着台灯靠在床头看书。
暴雨嘈杂了整夜, 她心不在焉捻着书页,目光却没有落在字上,她望向落地窗外的夜景, 无意间看到院里站了一个人。
霍明芸刚从油灯街赶到这,但没急着进去, 她的视线环绕庭院一圈, 最后落在墙根下被雨水摧残的不成样子的蔷薇花蔓上, 她去过几次赵云今的花店,女人打理得懒散敷衍,花草枯败了也不换, 但她店里的蔷薇花天天浇水, 永远鲜艳。
赵云今似乎很喜欢蔷薇花,如果她没记错,那晚她闯进江易家纠缠时, 看见他心口画着朵蔷薇纹身。
赵云今将书放在一旁,打开了屋里的吊灯。
霍明芸收伞, 伞上的水哗地流了一地, 她踩着湿滑的地砖进屋,赵云今正穿着睡裙从楼梯上走下来。
“喝茶吗?”她站在料理台前烧水, “好久没见了,这么晚来有什么事?”
“不算很久, 上次晚宴才见过,还有上上次在江易家里, 虽然没有见面, 但也算打过招呼,不是吗?”
赵云今平静地泡茶,没有说话。
这样的天气霍明芸冒雨登门, 就算她不开口,赵云今也知道绝不是好友探望那么简单。
一壶茶泡完,霍明芸先沉不住气了,她盯着神色淡淡的女人:“不对我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赵云今问。
“我从前把你当朋友交心,不止一次和你说我看上江易了,你和他早就认识,却一直在骗我。”
“言重了。”赵云今为她倒了一杯茶,“我没骗你,是你自己从来没有问过。”
霍明芸和她认识多年,论姿色,论身材,从没觉得自己比赵云今差在哪,追她的人不少,但一半是冲着色来的,一半是冲着钱来的,人生二十几年,长公主从未体会过被念念不忘、用心爱着的感觉,因此当看到霍明泽被感情伤成那样,只觉得他不像个男人。
但当她这样注视赵云今的时候,忽然觉得她身上有种她不能企及的气质。
听说她是个孤儿,明明出身低微,举手投足间却比她这个自诩为长公主的人更从容尊贵,霍明芸似乎从没见她慌乱的模样,也没见过她脸上淡淡的笑意因为什么事消退过。她像一轮悬在天上的皎月,看似光辉柔和,实则孤冷得谁也无法接近。
“我问你和江易的从前,你就会告诉我吗?”
赵云今将茶推到她面前,霍明芸:“说话啊,怎么,谎话张口就来,现在又觉得羞于告诉我了是吗?”
“我只是在想。”赵云今笑着说,“我和江易从前发生了那么多,你要听哪段?”
“是想听他为了给我买条漂亮裙子去殡仪馆抬了几个月的死尸,还是想听他每到半夜都会准时跑到城北为我买碗热粥,又或是想听他每周都会坐上八小时的大巴车,只为了来松川陪我温存一宿。”
望着霍明芸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她莞尔:“你看,说了不高兴,倒不如不说。”
“你这么猖狂,就不怕我告诉霍璋吗?”这句话是霍明芸咬着牙说出来的,字字带着锋利的恨意。赵云今的笑颜很美,但在她眼里却像皇后的毒苹果,带着毒,沾着血,碰一下就会让人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你去说啊。”毒苹果的颜色更艳了。
她一副天真地撑着下巴:“我怀孕后,霍璋恨不得把我供起来烧香,他敢把我怎么样?”
霍明芸:“不敢动你,也不敢动江易吗?那晚江易在霍宅门口抱你,霍璋全看见了。我今晚去油灯街的时候,他的手下正把武双喜按在地上打,我没看见江易的影子,但以霍璋的心胸,应该不会让他好过吧?”
“所以你今晚并不全是来兴师问罪。”赵云今一句话就揭破了她的色厉内荏,“你想让我去救他。”
霍明芸愣住,赵云今洞悉了她甚至自己都没察觉的内心想法,在那一刻让她觉得自己被看了个精光,明明四下空旷,自己无处容身。
“他也配?”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强撑着。
“那就好。”赵云今笑着说,“我还怕你心疼江易,要我帮你救他,毕竟也算朋友一场,你的要求我不好拒绝。”
“但你知道的,露水情缘本来也没多少感情,我不想为他惹怒霍璋,你没这心思最好。”
她端着一杯茶起身:“不早了,我要睡了,你自便吧。”
说完将霍明芸一个人留在灯光昏暗的客厅里。
霍明芸难以说清心里的感受,只觉得既无力又恨得牙痒痒,情绪千丝万缕却一点都发泄不出来。
“赵云今,你站住!”她回身朝她喊道。
赵云今没有回应,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
霍明芸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赵云今的睡意被搅散,彻底睡不着了。
她侧躺在柔软的床上,听窗外的雨声打过屋檐和芭蕉,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鹅毛枕的边角。
手机发出亮莹莹的光,是贺丰宝打来的电话。
赵云今心烦,伸手挂断,电话锲而不舍地打进来,她只能接了。
对面是雨声哗哗,贺丰宝说:“开门,我在你家门口。”
赵云今看了眼时钟:“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我要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贺丰宝说:“我现在就要见你。”
……
泡给霍明芸的茶她一口没喝,赵云今索性拿冷茶招待贺丰宝。
男人也不在乎,口干一口气喝了半壶,他掏出手机调出一个视频放给她看。
视频的主人公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瘦男人,他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