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芸收回要去拉车门的手,这样的夜里,这情景实在可怖。
最令她震惊的是,打人的男人她曾经在霍璋身边见过,而被打的那个她也认得,是那天晚宴一直跟在江易身边的双喜。
她关掉车灯,静静地坐在车里。
……
在巷子的另一道出口外,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停靠在路边。
几个撑着伞的男人跑来敲门,车窗摇下,里面露出金富源苍白枯瘦的脸。
男人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他凑近,在金富源耳边说:“金爷,江易家里没人,我们去的时候,刚好看见霍璋的人把武双喜带走了。”
“霍璋要武双喜做什么?”
“他好像是吞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们不敢离太近,没听清他们说话……”
金富源露出一个阴惨的笑:“跟上去瞧瞧。”
☆、109
上次夜探小东山时虽然进了研发楼, 但只下到负一层,这是江易第一次来到负二层。如果说负一层的布置摆设还算是研发楼该有的模样,那负二楼则完全是天差地别, 与其说是一层楼,不如说是一座监狱。
实验室被割裂成一个个小格子, 以铁栅栏隔开, 虽然里面的用具和痕迹已经被完全清理掉了, 但不难想象这从前是做什么的。金富源曾说,能进小东山北区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屠夫, 一种是牲口, 需要刷卡才能进入的负二层显然是用来监.禁他嘴里“牲口”的地方。
雷暴天气电压不稳,吊灯闪闪烁烁,空荡的地下缭绕着难以消散的阴森感。
吊灯短暂熄灭之时, 整个楼层陷入片刻的漆黑与寂静,江易经过囚笼前, 一张张虚幻的面孔从他眼前闪过, 有万家馨的,有韩小禾的, 还有沈佳旭的……虽然看不清轮廓和五官,但江易却感受到他们眼中的绝望, 仿佛是冥冥中的一股遗存的气,能叫人感知那时那刻他们的痛苦和恐惧。
当光源再亮起时, 江易被带到了走廊的尽头。
保镖打开一道厚重的铁门, 铁门的背后是一座破旧不堪的储物室,墙壁是陈旧的、没有刷砌过的灰色水泥,上了年代的家具散发着厚重感, 这里似乎很久没人来过了,墙上结满了层层蛛网。
保镖们合力推开墙边的书架,后面露出一个黑色的门形入口,一道长长的楼梯直通到地下深处。
“下面是研发楼的地下三层,没人知道,就连北区的地图上都没有标注过。”轮椅声从背后传来,霍璋说,“乌玉媚将这地方藏得很好,离开前甚至用水泥封住了入口,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
“百密一疏,她搬走了研发楼里所有实验室的办公用具和仪器,唯独这间房的家具都在,很难不让人多想,当其他一切都不正常的时候,越正常的东西反而越引人怀疑,所以我接手小东山之后,叫人砸开了书架后面的墙。”
霍璋说:“下去看看吧。”
地下三层不大,装潢充满了科技感,虽然同楼上一样空旷,但却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
除了荒凉,还有股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粘稠的压抑感,明明四壁洁白,灯光晃晃,却叫人觉得透风般四处都泛着阴冷。
保镖将江易关进其中一间实验室,霍璋隔着玻璃门静静看他,而江易的目光却凝固在霍璋的身后。在正对面的房间里,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被五花大绑,吊在半空中。他平静的眉峰微蹙,明白霍璋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我派人去沈佳燕老家时她已经不知所踪了,虽然没能把人带回来,但也不是毫无收获。”霍璋微笑望向半吊着的男人,“这个人想必你不陌生,陆福明,小名阿财,根据我查到的资料,你们交情不浅,五年前,你能为了他故意伤人进拘留所,五年后,他当然也能为了你对付我舅舅。”
阿财被霍璋折磨得奄奄一息,勉强睁开眸子看着江易。
“舅舅被绑当夜,你有不在场证明,我说过,当其他一切都不正常的时候,越是正常的东西越引人怀疑,太过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也是。”
“如果警方所谓的不在场证明根本就是你伙同陆福明和沈佳燕伪造的,那么整件事最大的嫌疑人依然是你。”霍璋语气平淡,“那晚去发廊的男人带着兜帽和口罩,除了沈佳燕没人看清他的脸,想必那个时候你正忙着绑架,去和沈佳燕夜会的人是他吧?”
“事后,陆福明拿舅舅的手指去开了指纹锁,再把视频取出由你转交给乌玉媚。他是楼里的租户,所以一开始排查时忽略了他,无论我怎么调查都没有找到你出入那栋楼的记录,因为取出视频的根本另有其人。”
“一边为乌玉媚做事,一边却又替我除掉韩巴,江易,我对你的动机越来越感兴趣了,监视你也有段日子了,这游戏还算有趣,本想慢慢陪你玩上几局,但最近药厂发生了很多事,我没什么耐心了,正好你今天自投罗网,我索性就收下了。”
江易与他对视,眼眸里的情绪平静:“你既然查过我就该知道,五年前我是个专收保护费的混混,拿钱办事而已,算不上有交情。这人被你手下打成这样,就算吐出什么也未必是真心话。”
“不真?”霍璋接过保镖递来的资料,“未必吧。”
“五年前,陆福明校园暴力案处理警察,林清执,同年,沈佳燕弟弟失踪案处理警察,也是林清执。虽然两人间只能找到这些关联,但为什么有这些关联的两个人都会帮你犯罪呢?”他眯眼,“你当年故意伤人的案子也是林清执经手,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碰巧。”
“江易,你到底谁的人,不会是警察吧?”
江易靠着监.禁室的玻璃墙,唇角泛笑:“不如你自己去查。”
霍璋眼里的神色渐渐凝冻,许久,又恢复成温和的笑意:“比起费心费力去查,我更想听你亲口说。”
身边的保镖忽然按住耳麦,弯腰在霍璋耳边低语。
霍璋淡淡地说:“既然抓到了,就带下来吧。”
……
双喜被带来的时候已经不动了,浑身血水趴在地上。
保镖踹了他一脚:“这小子在被我们抓到之前吞了一张照片,问他照片上是什么,他咬死不说。”
霍璋指尖捏着保镖从双喜手里夺下来的那张协警报名表,看了眼地上的双喜,意味深长的目光又落在江易身上。
江易脸上的从容淡了点,盯着地上的双喜,似乎在确认他的死活。
霍璋随手将那页纸丢到一旁:“能让你吞进去的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听说你并不满意司机这份工作,不如你来告诉我照片上有什么,我提拔你,让你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双喜一动不动,保镖揪着他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双喜的口鼻还在朝外渗血,眼睛肿得睁不开,看起来狼狈极了。他蠕动着双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谢谢霍先生好意,但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做不了别的……”
“油灯街的房子年久失修,住得一定不舒服,我市中心有套高档公寓,可以送你,另外再支付你一百万现金,就当是你说实话的奖励。”霍璋微微弯下身,凑近他的脸,“双喜,告诉我,照片的内容是什么?”
双喜颓靡的眼睛在听到公寓和现金时隐约露出了一点向往的光亮,却又转瞬即逝。他咳出一口血来,虚弱地说:“天太黑了,我没看清。”
霍璋脸上闪过一抹嘲色,他直起身,保镖撒手将双喜丢到地上。
“从油灯街到小东山,车程不过一个半小时,胃里的东西应该还没完全消化。”他疲惫地扶着额头,“明明该当场完成的事,非要拖到现在才做,你们真是越来越会办事了。”
江易脸色微变:“霍璋,我告诉你。”
霍璋笑笑:“你不可信,我要听他说。武双喜,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是住豪华公寓,挥霍着你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享受人生,还是让我来动手把照片取出来。其实你说与不说,都不会改变结果,只是你说与不说,付出的代价会不同罢了。”
双喜艰难地撑起身子,朝监.禁室玻璃墙后的江易看了眼,他眼里被雨水和血蒙住,视线已经花得模糊了。
那一眼里的神情江易并不能看清,他蹲下身:“双喜,你告诉他。”
从一开始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江易就已经想到了往后的种种可能,赵云今一定也一样,如果霍璋发现了,那是他和她的命,不该把双喜牵扯进来。
双喜笑笑,唇角牵扯着伤口疼得嘴直咧:“好啊。”
他声音小得如蚊子嗡嗡,哪怕就在身边也听不清,霍璋将耳朵凑近,双喜扬起头,嘴唇附在他耳边。他低低地笑:“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人?我就算说了,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公寓?现金?真当老子稀罕你那点臭钱?你一个残废不好好坐轮椅,非要出来骗人,不怕夜里被鬼神带走吗?”
他说完,一口连着血的吐沫吐到霍璋干净的侧脸上。
霍璋掏出手帕擦掉脸上的秽物,脸上斯文的笑渐渐凝固。
保镖上前将双喜拖走。
江易神情阴沉:“你要的是我,别牵扯无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