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先说我是怎么杀死我亲生母亲的。我想从我的童年说起。”乔春生望着审讯室的灯,“我的童年很幸福, 我有爱我的爸爸和妈妈, 家庭也比较富裕。”
可是,这一切随着父亲的去世而改变。那年,乔春生才七岁,刚背着书包读小学。
父亲去世, 家里的顶梁柱坍塌, 失去经济来源,母亲不得不出门工作。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 再加上学历低,她几乎赚不到钱。
赚不到钱,她就将火气撒在乔春生身上。乔春生开始挨打受虐。母亲几次想改嫁都失败,男方不接受拖油瓶。母亲因此更憎恨她。
机缘巧合,母亲经人介绍走上一条赚钱的捷径。某次,有客人问母亲,能不能把乔春生给他耍耍,他付三倍的钱。总算母亲还有良心,她没答应。
但是不久之后,这个客人趁母亲不在家,将乔春生侮辱了,留下厚厚的钞票。那年,乔春生才八岁。
母亲手握厚厚的钞票。生存的压力,让她破罐子破摔。于是,八岁的乔春生,开始她的噩梦生涯。她的母亲成为她的操控者,负责联系客人。金钱,可以让人不顾亲情和廉耻。
九岁的时候,有个客人为价格和母亲发生争执。这个客人提起裤子就向派出所匿名举报。
派出所震惊,在辖区内从未发生过如此恶劣的案件。经调查,常好德以嫖宿幼女罪判刑六年,而张昌盛和裘祥瑞因为证据不足,无法定罪。
“张昌盛是因为证据不足,而裘祥瑞。”乔春生冷笑,“是因为有钱。”
纪天舟问:“你母亲呢?她没罪?”乔春生愤怒地说:“她有罪,她比那些男人更有罪。”
那些男人被捕之后,第一个咬出来的人,就是乔春生的母亲,但是母亲拒不认罪。她还要求乔春生帮她撒谎,说这些事情都是乔春生自愿的,与她无关。乔春生答应了吗?起先她没有答应。
乔春生说:“我一心一意,盼望她坐牢。”
乔春生去验伤,偶然听见陪同她的女民警小声嘀咕。
这孩子染上这种病,这辈子算是完了。她妈即使坐牢也坐不了几年。要是死刑立即执行,她还能去福利院。现在不但去不了,将来说不定还得母慈子孝,给她妈养老送终。她妈真不是东西。
乔春生已经不小了,她听懂了这些话背后的含义,她更知道母亲让她做的那些事意味着什么。
乔春生和办案的民警说,一切都是她自愿的,母亲并不清楚她的所作所为。民警不信,继续搜集证据。在母亲被拘留的前夕,乔春生制造了煤气中毒事件。
乔春生说:“我在电视上看到,煤气中毒会死。学校老师也说,煤气中毒就是一氧化碳中毒。燃烧不充分的情况下,会产生一氧化碳,所以用煤气灶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那天,趁着母亲睡午觉的机会,乔春生将门窗紧闭,打开煤气灶,又放小半锅水在上面。然后她离开,躲在村里杂货店后面的柴草垛里。
她事先知道,杂货店的阿姨那天下午会来找她母亲。她一看见阿姨往她家走,就飞速抄近道穿过小竹林,跑回去,躺在床上睡午觉。
乔春生说:“阿姨以为是她救了我,说我捡回一条命。连法医也说,大人中毒深,小孩子吸入量不大,耐受力好,幸运。没人怀疑门窗为什么紧闭。那是冬天,很冷。”
纪天舟问:“你不怕自己也中毒吗?”“我不怕。如果阿姨不来,我会自己爬到门口,把门打开。”乔春生微笑,“还有,我不怕死。我死了更好。”
纪天舟感觉不寒而栗。乔春生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才不过九岁。她怎么会计划得如此周详?想想他在这个年龄,和她相比,基本是个傻子。
乔春生又说:“她该死。她死了,村里没一个人同情她,连刻碑的人都嫌弃她。办案的民警也说她不是东西。”
纪天舟问:“所以你如愿以偿进了福利院?”乔春生说:“没有。”纪天舟说:“你做这么多事,不就是为了进福利院吗?”
“哪有那么多天遂人愿?”乔春生反问,“你们不是去外省调查过我吗?要不然怎么知道我烧死姓瞿的一家人?既然去过外省,难道你们没去过我待的福利院?”
杨凌晖说:“警官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照实回答,不要用反问来回答。”
乔春生说:“我要喝水。”纪天舟示意周晶莹倒水。乔春生一口气喝掉整杯水,又接着说:“我是想进福利院,可是没有福利院愿意收留我。”
乔春生的案子闹得挺大,几家福利院都不太愿意收留她。又考虑到继续待在江城也不利于她的成长,有民警提议,干脆彻底改变她的生活环境。
参与办案的一位民警的妻子是外省某小县城的人,于是这位好心的民警帮她多方联系。隐瞒过去,改名换姓,最终送往小县城的福利院。
乔春生说出了这位民警的名字。“这辈子我都感激这位好心的叔叔。我没什么可报答他的,我只有天天为他祈祷,希望他和他的家人,好人长寿,平平安安。”
纪天舟认识这位民警,姓乔。退休前是派出所的副所长,全市十佳人民警察。退休后,还被市局请来给他们新入职的民警做过报告。健在,身体挺好的。纪维平常夸他。
纪天舟问:“为什么要烧死你养父母全家?”
乔春生说:“我在福利院,没人收养我。他们愿意收养我,我很感激。我乖巧听话,他们也很喜欢我。我过了一段很开心的日子。可是,自从他们的亲儿子出生后,他们就不把我当人看了。我这才知道,他们收养我,给我好吃的好穿的,是听算命的说,我可以给他们带来儿子。”
杨凌晖说:“那你也不至于要烧死他们啊!至少,至少他们比你亲生母亲对你好吧。”最后一句话,杨凌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不出口。
果然,乔春生瞪着杨凌晖。“警官,我会照实认罪的。但是你不了解情况,请不要胡乱评论好吗?”
纪天舟望着乔春生。这是个报复心极重的人。刚才,杨凌晖叫她“照实回答”,她就要求喝水。现在她又用“照实认罪”,再次反击杨凌晖。
纪天舟问:“你的养父对你不规矩,是吗?”
乔春生目露凶光,倏地射向纪天舟,恶狠狠地说:“对!他该死!他们全家都该死!”
瞿家夫妇的儿子出生之后,他们对乔春生没那么好了,不给她吃穿,让她干活,让她带弟弟。不过,这些尚在乔春生的忍耐范围内,反正她受苦受惯了。和以前的日子比,现在这种生活简直就是天堂。
事情急转直下,源于养父有一次跑长途。
她的养父是客运大巴司机,原本跑省内专线。儿子出生后,为多赚钱,改跑省际长途,跑江城。乔春生到现在也搞不清楚,这个大巴司机是怎么知道的,从前的她是“烂货”。
那次,养父跑长途回来,在街上的小餐馆喝得醉醉的,养母抱着弟弟回娘家了,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侮辱了她。面对她稚嫩却发育成熟的身体,大呼“过瘾”。
乔春生说:“在那之前,我已经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对劲,还有些小动作。其实我一直防着他的。晚上睡觉,我都不敢合眼。”
乔春生再次开始她的噩梦生涯。
在床上,养父经常折磨她,打得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养母发现他们的关系后,先是和养父拼命,后来则默许这种行为的存在,同时变本加厉地虐待她。三九天,大风大雪,养母逼她下河洗衣服。
乔春生说:“我逃过,我逃到了江城,唯一会收留我的亲戚出国了。天大地大,没有容我的地方。当时我想,我就狠心再回狼窝吧,大不了再被糟蹋一年。一年后我考上大学,我就能永远离开他们。”
养母怀孕了,养父愈发折磨她。她也怀孕了,她必须流产。喝凉水,小腿泡在河里,从高处往下跳,不停拍打自己的肚子。经过努力,她真的流产了。流产后,她在床上躺了七八天。这时,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
尽管遭受非人的虐待,乔春生的成绩在县城最好的高中依然保持中上的排名。高考前夕,老师说她考一本,问题不大。
乔春生说:“可惜我没参加高考,我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参加高考。如果我考上大学,今天我不会坐在这里。我多想能和别人一样,坐在大学的校园里学习。”
周晶莹问:“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的老师呢?”
乔春生冷嘲热讽地说:“这位警官,你是好人,又给我羽绒服又给我假发。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你幼稚而愚蠢。告诉他们有什么用?再被送去福利院吗?还是再等着别人对我指指点点?他们是老师,他们是好人,但他们救不了我。我只能靠我自己。”
高考前夜,夜深人静,乔春生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复习。养父喝得酩酊大醉回来,叫她躺到床上去。她不从。养父狂性大发,将她的书全部撕烂。又将她暴打,然后扔到床上去。反复侮辱她之后,心满意足地上楼睡觉。。
整个过程,养母对她的苦难无动于衷。只是下楼瞟了一眼,叮嘱她的丈夫小点声,因为她要哄儿子睡觉。
乔春生说:“我坐了很久。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我看着满地被撕成碎纸的课本,我的心也死了。我回顾我的一生,我知道我这辈子完了。我不配考大学,我只想死。但是我死,我也不能便宜他们。他们是畜生,他们不配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