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信阻挡在了拓真与千寻之间。千里在生前便对这只霸占了哥哥所有好感的狗狗厌恶至极,因此下手更是毫不留情。看着信为保护拓真倔强地一次又一次迎上千里的攻击,听到信在千里的拳打脚踢下发出的声声痛苦的哀嚎,便是连湘都感到心头难受。
她本想施加个保护的符咒置于信脆弱的灵魂上,但思及自己的目的,想到只有用信的痛苦才能唤起千寻心中仅存的那些温暖,抬起的手又重新放了下去。
终于,回忆起痛苦的千寻制止了千里发狂的灵魂。他步伐沉重地走到信的身边,抬手抚摸狗狗不再光华柔顺的皮毛。无力蜷缩在地的狗挣扎着抬起脑袋,喉间发出一阵轻轻的呜咽。
安抚完宠物的灵魂后,千寻重新立在拓真面前要求他用那把剑杀死自己。
意料之中,拓真丢开了手中的剑,坚定拒绝了这个要求。
但千寻还是捡起了剑。在他将剑锋插入自己的胸口那一刻,连湘的眼前闪过一道白色的光芒。光芒转淡后,房内只剩下瘫倒在地的千寻,而拓真的身影则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等、等等……喂!”过去只看过像素出演的剧情刚刚在她面前真实上演,这让连湘一时没有缓过神。只是时隔太久,她完全没想到千寻的结局会是这样。
如果他在这一刻主动寻死,岂不是意味着她会永远困在这里了吗?!
连湘快步走到在千寻的身边蹲下。他的胸前洇出一小片刺目的鲜红,身体再没了呼吸的起伏。见此情景,连湘叹息一声,低声问道,“喂,你是故意的吧?”说着,她再次从口袋中拿出了那张纸,在千寻紧闭的双眼前晃了晃。
她没有掩饰自己在拿出这篇日记时的动作,也没有克制自己情不自禁发出的惊呼,况且当时两人的距离实际上相隔并不远,她不相信千寻没有听见她话中透露的讯息。
或许,这亦是导致他选择这样结局的原因之一。
在连湘焦虑不已时,那只没有被绷带缠绕的、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了,“着急了?”
“你……”知道自己被他摆了一道,连湘对天翻了个白眼。紧绷的心也随之松弛下来。
千寻微一用力,拔出了插在他心口的那柄剑,然后撑着地面艰难坐起。
连湘蹲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知道就算自己伸出援手,对方也不会接受。
“给我。”千寻努力平稳紊乱的气息,虽然伤口的位置只会让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成为一次痛苦加剧的过程。饶是如此,他仍是倔强地不愿在连湘面前表现出一分脆弱的模样,冷着脸对她伸出索要的手。
“给什么?”连湘故意没好气的问。
千寻闭上眼,整个人微不可见地颤了颤,像在下定某种决心。
“我想看看……养父的日记。”尽管艰难,但他还是把养父这个词说出了口。
连湘满意地笑了,把纸页放进他的手心。有些事能坦率一点不更好吗?
千寻缓慢地读完了这篇日记。他的手指微微攥紧,将纸页贴在了心口,嘴角露出了一个微不可查的悲伤笑容,“是我输了。”他说出这句话时呼吸沉重且费力,“我知道你来的目的,我会把东西交给你。”
“真的?”事情居然解决得这么容易,这让连湘有些难以置信,“请稍等一下……为什么你也是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至少请告诉我,既然那是一把对神木实花而言极为重要的钥匙,那么为什么它会交给你保管呢?”
千寻不屑地睨了她一眼。连湘则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
她选择信任狐狸先生,但这不意味着她能够信任千寻在这一刻表现出的直接。
千寻的回答显得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其实,我们之间也很有缘。”
“什么意思?”连湘追问道。他口中的这个“们”指的一定是实花,但是除了同一个养父母之外,千寻和实花,难道这两个人之间还有什么别的关系?
“因为……”千寻突然抬起手,将两只手指插入了自己的伤口之中。在一阵血和肉的搅动声后,那两根手指好像找到了什么,将其从伤口中缓缓夹出。期间,连湘只听到千寻闷哼了声,之后即便他疼得满头是汗,却没有发出半声痛呼。
直到将这把沾满了自己的鲜血与碎肉的银钥匙放在了连湘的手心中,千寻才慢悠悠地说出了剩下的半句话,“因为那个生下我的女人,在嫁给那个男人之前,也姓神木。另外,那个女人,还有个不知所踪的弟弟。”说完,他嘲讽般勾起了嘴角,用仅剩的那只眼睛观察她在听到这句真相后的反应。
连湘的表现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呆在原地。这句话的信息量对她而言也是有些过大了。
千寻透露的意思是,实花,是千寻在血缘上的表亲?!
她恍惚地看着手心的染上血色的银钥匙,喃喃,“原来如此,居然是因为,血缘。”血缘亲情,这一向是千寻最看清的东西。因此若不是这话是直接从千寻口中说出,她怕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那和千寻长相如此相似的狐狸先生,他和实花之间,是否也存在什么亲戚关系?
但这句话她还是没有问出口。回想之前她无意脱口而出后的反应,千寻似乎并不知道狐狸先生的存在。过度询问只会透露自己的情报,没有别的好处。
“但是,”话语间,连湘的目光又移至千寻的眉心,“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简单就把‘这个’交给我,以同样是……‘恶魔的棋子’的身份。”
望着盘踞在千寻眉间那团熟悉的黑色烟雾,连湘低声道。
他会拥有这般不可思议的力量:制造这样一方与他过去生活的“家”那般相似的与世隔绝的空间、随意操控千里充满怨念的灵魂……恐怕这些能力,都是从恶魔那处获得的吧。
若连湘没有猜错的话,藏在他背后的那位恶魔,还是一位与她较为相熟的老朋友。
听着她这般轻松地就说出了自己的秘密,千寻自嘲地笑了。
“那是我自愿的。”他满不在乎地道,“不管你信不信,”千寻点了点自己心口的窟窿,暗指已放入她手中的钥匙,“而这个,只是代价之一。”
言尽于此,他似乎不想再多谈这些。千寻就抬起手臂,遥指向房中唯一一扇能够通往外界的大门,“你从那里出去吧。在踏出这扇门后,就能够到达你该去的地方。”
连湘果断地站起身。在大致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她就没有再呆在这里的必要了。
只需轻轻一推,那两扇看似沉重的大门便被成功打开。门后的场景再不是点着火把照明的空旷大厅,而是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叫人看不清前进的方向。
“对了。”只需要再往前一步,她就能够离开这场交织着悲伤与无奈的宴会。连湘侧过身,望向虚弱地坐在地上的栗发青年,“我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他有着和你极其相似的过去。不过你比他幸运些,因为你曾经还有信的陪伴。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自始至终便是孤独一人。”
“然后呢?”尽管没有看她,但千寻似乎有了兴趣,懒散地问。
“然后,”连湘勾起嘴角,“他成为了恶魔。”语毕,她踏入了门后,头也不回。
看着小女孩的背影被门后的灰色雾气彻底吞没,那两扇门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般缓缓闭合。千寻强撑着看到这一切结束,而后脱力地重新倒向地面。光影摇曳中,他眼前的视界开始模糊不清。
他想到被自己解脱的信的灵魂,想到拓真离开时定格在面上的惊痛,想到占据了他血缘上的那位表妹的身体的人,给他留下的那句箴言一般的临别赠语。
“成为……恶魔……”他呢喃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是高跟鞋的踩在地毯上发出的略带沉闷的声音。
“身为妾身的棋子,落到这个下场,未免也太难看了吧。”
一抹高挑修长的身影立在仰面倒地的男人身边,浓密黑发披散在礼服未能包裹的白皙圆润的肩头,暗红色的长裙则完美地勾勒出她□□的标致身材。女人的半张脸藏在她手持的黑羽折扇后,而未被扇子遮挡的那双宝石般剔透的眼眸中,则泄出几分轻蔑之色。
“但是如夫人所愿,”千寻吐出的句子轻如呓语,“我已经将钥匙交给了她。”
“很好。”魔女N满足地将扇子合拢,露出她那张无瑕的脸蛋,“我希望她能早日回到自己的归处,彻底消失。若是她也……不,只有这点,妾身决不能容忍!”女人咬牙切齿,灼烫的视线好似穿过大门看见了那个早已离去的灵魂。
“恐怕现在的她只会将一切罪责推卸给恶魔A,而不会想到雾岛千寻是妾身的棋子。”
躺在魔女脚边的男人双眼紧闭,好似已经彻底失去了呼吸。唯有那团黑色雾气,仍在他眉心不断翻滚涌动。
凭代之花1
穿过叠嶂的浓雾,连湘在一片林中空地站定。
身后来时的门即刻就失去了踪影。
她手中还握着那把千寻给她的钥匙。在穿过那道门后,钥匙与她手上沾染的血污肉末都消失地一干二净,没有腥气,没有粘稠。这把匙柄制成银色花型的小钥匙安静地躺在她手心,带着金属特有的重量与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