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齿 (祖乐)

　　简兆文不知道该说上传者聪明还是愚蠢。举报的手机号在昼夜里是个手机小号，关注和粉丝数都寥寥无几，也很少发信息；上传时自以为使用了移动网络就不会被追溯到wifi的地理位置。而搜索了设备号就知道，她同一设备还有另外一个手机号注册了昼夜，无论在广场还是匿名区都非常活跃，手机号有了，知道实名是谁并不难。而且下载昼夜app时允许调用设备访问权限，拿不到精确位置也可以略知大概，看到地理位置简兆文就明白了——这人不出意外现在升到了lovedate的内容总监，曾经在简兆文发布昼夜的微博下面回复简兆文是个叛徒。
　　简兆文摸出根烟，对着电脑屏幕深吸一口气，又把烟塞回了烟盒。恶意想搞举报，只要截个屏就可以，社交软件有原罪，这种事情以后还会再有；这些图片都是在审核之前就被截图的，如果自己的团队人够多，审核足够快，也许就可以有机会阻拦这件事情发生，甚至都不值得他掏出烟来生闷气。他又觉得好笑，菲利普坏人做到底，把自己踢出团队，并且在app刚上线没多久就想让他死，同在一个起跑线明明已经跑出了那么远还要扛着狙击枪瞄准刚起跑的人，没什么别的理由，无非就是恶意。这种人不需要和他讲道理，也不需要兴师问罪，以牙还牙就可以了。但是用第三方尤其是监管部门报复，手段太过下作，简兆文就算是现在去张江把菲利普打到伤残，也不会轻易用这一招回击。
　　而等到简兆文去个洗手间的功夫，雷正坐在电脑前听视频。听完之后他回过头：“喝茶了一整天，太臭了！我回家洗澡。明天我再去找关系跑一跑，积极排查自纠配合检查。明天开会商量怎么继续改进新版本吧。”
　　“还等什么明天开会，就今天啊？”
　　“你今晚写个微博，我来转。lovedate举报就是想赶紧把昼夜往死里咬，估计科技媒体头条明天就是咱们。因为淫秽信息举报了公关速度不够快，咱们就等死吧。态度诚恳一点，不要光顾着伸冤，记得要积极配合！”
　　简兆文抽了根烟，内容运营出面这件事闹不大，简兆文亲自出马用舆论反击前老板，才能把事情闹大。下架这件事情对昼夜非同小可，现在服务器和员工运营已经花掉了两百万，如果直接死掉，这几个月以来熬过的夜和投进去的心血基本付诸一旦。门口突然有人敲门，喻之美背着双肩包提着一盒外卖进来：“猜你们还没吃饭。”
　　打开外卖盒子是家附近需要排队一个半小时的酸菜鱼。鱼头先油炸过配花椒红椒和酸菜粉丝，味道奇异；配了红糖糍粑和冰粉，一顿外卖可以吃到心满意足。两个运营吃完收拾好，进到办公室看到简兆文面目严肃对着键盘，不敢作声；喻之美只是静静拉了椅子坐在身后，拿出电脑来处理工作，两个人隔着一条长桌，房间里安安静静，直到简兆文差遣两个员工先行下班，喻之美也没走过来。
　　看似并不轰轰烈烈，喻之美却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简兆文对着电脑三个小时先发了官方微博：昼夜因被用户提出质疑，现暂时在应用市场下架，并开始对站内内容启动全面排查、整改，深入自查自纠，积极配合有关部门，促成绿色互联网环境。已经下载使用昼夜APP目前可以正常使用，不受影响。
　　而在长微博，简兆文并没打算就这么算了。
　　“昼夜”是给成年人说出心里话的app。它目前的版本看起来非常不像一个恋爱app，首页广场上也许会有自拍和小视频，而70%的内容都是图文分享，分成昼夜两种后，夜面会有职场苦恼，恋爱困境，还有需要心理帮助的人的求助。这些声音构成了昼夜不可替代的组成部分。我曾经觉得恋爱社交app只是单纯的提供数据匹配和社区运营就可以，后来随着做app遇到各种问题，我才发现人们对于很多问题羞于启齿，并且缺少恋爱和人生经验的人，在心动之后总会身陷囹圄，似乎我们从小到大，没人教会我们怎么去爱，就放任我们受伤，而未来的日子伤痛越多就越是荣勋。
　　经查明昼夜是被恶意举报，淫秽信息的id我都已经追溯完毕搜索出来，具体的检索过程我都放在下面的图文中，而举报的人来自我曾经工作过，现在视我为竞争伙伴的lovedate。昼夜的图片审核有多严格，我会随后在开源社区贴出我所有的代码供同行监督，为人行事坦荡三十年，遇到这样的事情，我非常无奈，也非常气愤。偌大的世界，人们若是连说真话的地方都要被摧毁，那么留不下一片净土之后，土壤上就不会再生出能说真话的人，到时候草木皆兵，人人自危。而不会正面竞争，用虚假的信息诉诸监管部门，直接把对方置于死地的人，这种竞争多么充满恶意，我一个正直的人不能理解。
　　简兆文发完微博之后，把安卓下载包放在了几个论坛和评论区，目前能保证有注册，日活至少要先稳定住。剩下的事情只能等雷正回来见分晓，他能做的只剩下打磨产品。简兆文扣上电脑，拍拍已经睡着的喻之美：“走吧，回家了。”
　　路灯的光在车身上流淌，简兆文载着喻之美，轻轻地放了首宇多田光的《盛夏的阵雨》，一路无言。喻之美坐在副驾驶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像是给他力量，这也许是她独特的习惯，每当她想表达爱意的时候，就去捏简兆文的手指。
　　电话响了，竟然是郑择演。喻之美接起电话，听得出郑择演的语气有些焦虑：“简兆文在不在你身边？麻烦你把电话给他。”
　　车子正好到停车场，简兆文皱着眉头接电话：“对，下架了。不用，你来了也什么都解决不了……行。”
　　放下电话，简兆文面无表情：“郑择演一会儿要过来找我们。”
　　后半夜夜幕寂静，郑择演站在小区楼下，穿着件灰色衬衫，头发略长，并没有以前那般在意形象。他并不上楼，只在楼下问了一句：“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
　　“当然没有，app被举报了，你是用户。”
　　“哪里出了问题？”
　　“审核，有淫秽图片。不过是人为的，具体的很复杂。”
　　“在发布前就人工审核很重要，否则这种事情还会有的。”郑择演面露正色：“你们该考虑融资了，有钱了就可以做大的审核团队。”
　　简兆文当然知道。郑择演心急地说：“后面的融资，我会尽我所能帮你。”
　　“怎么突然这么认真？”简兆文笑了：“对昼夜这么在意吗。”
　　“我的恋爱谈完了，只是单纯想帮你们。”郑择演转过身：“我走了。”
　　喻之美看着他，远去的郑择演似乎褪去了一部分狂妄和自信，并没有以前那么咄咄逼人，也许是夜色过于温柔，他竟然异常失落。等他走远，喻之美对简兆文说，他似乎哪里变得不一样。
　　站在妙林糖水铺外，郑择演看着三楼的灯火，又看看铁门锁着的铁链，门高两米，他并不是跳不过去，只是冒出这个念头，他自己心生反感。他伸出手摸了摸铁门的锁，又看了看手机屏幕，列表中欧静荷的名字已经不存在。曾经疯狂的自以为无下限的过去都变成了郁结，曾经拥有过的情欲，像面前捆在铁门上的链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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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别在残垣败瓦上放火
　　“别在残垣败瓦上放火，后果很严重。”
　　“如果我不呢？”
　　喻之美也藏着心事，因为昼夜被下架太过严重，她并不提起。都市人嗜酒没有别的原因，多半是因为积郁难解，谁也并不比谁轻松多少。猩总面临着融资A轮和被签约成MCN两种选择，前者面临着扩招新员工和调整内容分类，后者广告资源极多，同门的还有猩哥的挚友，一个做漫画内容的明星团队。猩哥在车圈漂浮也有七八年，全平台的粉丝五百万，褒贬不一，现在的确需要一个转折点，要么上升，要么继续在汹涌的汽车媒体里继续浮沉。短视频已经成了信息主流，优质又敢拍的博主一批接一批，势如破竹。在这样的浪潮里中庸就是走下坡路。
　　这些本和喻之美并无太大关系，她入职在小公司，听从老板和领导调度，专心做好内容便是。而面临决策的只有老板一个人，整个团队按部就班，接广告拍视频，因为猩总的一句话战战兢兢。说车有道的故事系列做到现在，一直没有做过一辆超过一百万的豪华车型，开会时猴哥仅仅是提了一句，猩总突然发火：“也不看看现在公司是什么状态，你是不是真的没有长脑子？”
　　猴哥似乎是在公司里最惨的一个，打压九次夸奖一次，而这夸奖的一次都能变成猴哥对猩总更进阶的忠贞。小龙和猴哥关系亲密，租房子也在同一个小区，却经常在私聊和喻之美表达不满：“猴哥维系的客户也不少，一路跟着老板过来的，怎么就这么好脾气，以前和女朋友被埋怨，工作不得志也要被数落，我要是这样我就跟老板打一架，就事论事，不要总是噎我。”
　　猩哥的科普视频都是他自己带着摄像去拍，问答节目也只需要后期剪辑。工资不是白拿的，眼下要做的事情是帮猩哥倒卖二手车，最近广告车不多，想不被辞退就要乖乖做车贩子。此时的她正坐在酒店的一楼餐厅等客户，对着excel里的买卖商家乾坤大挪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