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齿 (祖乐)

　　喻之美不说话，只静静地掐掉蔫掉的花叶和枯草。他听见简兆文清了清嗓子：“我给你讲个最近‘昼夜’里有意思的事情吧。还记不记得之前我和你说，很多人都会在聊天的时候发裸照？”
　　“嗯。”
　　“很多人用这个可以约到人排解寂寞，还有一些人不喜欢被人骚扰举报对方，我最近每天深夜临睡都要看好多人的性器官，看得我已经怀疑人生了。”
　　“算法工程师开始看裸照？”
　　“别提了，我十项全能，白天我还要上班呢，感受一下我强大的小宇宙。”简兆文狠狠地闷了一口，咧着嘴皱紧眉头：“我快撑不下去了。”
　　喻之美隔着空调外机伸出手，隔空和简兆文握了握，简兆文真的很喜欢十指交握，她心咚咚地跳，又想起在酒吧天台时简兆文握住她的手。简兆文的话题还没结束：“人都是复杂的，白天都是再正常不过的都市男女上班族，入了夜都会换上另一幅面孔。”
　　“看完这些不会对爱情失去兴趣吗？”
　　简兆文把干白敦在了空调外机，像是递给她喝：“不会，大部分还是正常人。社交软件不只是为了谈恋爱而存在的，社交也不都是为了爱情，它是一个情绪的出口，匿名在树洞里，软件就是你宣泄的地方，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但可以让你对过去释怀；用披上ID你就是一个独立个体，找朋友，释放你人格的另一面，拥有陪伴和互动，就像是人类站在地球仰望几万光年外的星星。”
　　喻之美看着简兆文，不忍心打乱对方的思路，只听他继续说下去。简兆文握着酒瓶，如痴如醉：“你要知道，人如果真的只讨论爱，能用的都是他们最美的语言。”
　　“那……他们的聊天内容，你们也看得到？”
　　“当然能。告诉你个真相吧，你在社交网络上发表的东西，反悔删了，并不是真正被删除，只要发出来，我们这些开发者都能看得到。我无意窥探隐私，但是总要维护社区稳定。寂寞的人骚动起来，你想象不到有多可怕。就像我刚才说的。”简兆文摇了摇头。
　　“就任由骚扰的人去骚扰其他用户吗？”
　　“不会，尤其是身边的人受伤，我会很自责。”简兆文似乎讲得很认真：“社交软件是我做的，我不能立牌坊说不能在我的软件里‘约炮’，也没有精力发布就跟进审核，但是举报我会很仔细看，惯犯和恋童癖必须死。”
　　握着酒杯的手冷下来，喻之美看着简兆文，一时间说不出话。天资聪颖，命中带有智多星，一路披荆斩棘考进顶级学校，创业也是千里挑一的算法工程师。如果不是邻居，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成为简兆文看得上朋友，更不会被喝醉的简兆文追在楼梯上聊过去。喻之美深信总有一些人是为了拯救世界而存在的，她也明白自己当初会选择窦羽的理由，两个人一起坐在糖水铺的时候就更明显了，窦羽是可以谈恋爱的，而简兆文虽然是邻居，却不是她的邻家男孩。
　　“我今天喝醉了，平时我不会说的，这些话自己说出来，就不酷了。而且……我真心希望你幸福。”简兆文闭上眼睛思考了几秒：“有些话也许不该我说，但是，喻之美，擦亮眼睛看你身边的人。”
　　“嗯？”
　　“你信不信我？如果信的话，你该查查窦羽的手机。他是你的男朋友，也许我现在说什么都像是挑拨你们的关系，但是他想和你结婚的话，还是早清醒得好。”简兆文只是叹了口气：“也许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毕竟他是你的男朋友，我只是你的朋友。”
　　“我没打算只和你做朋友。”喻之美伸手找简兆文拿酒瓶：“在我办完自己的事情之前，要从昼夜开始了解你。今天晚上我也要去下载昼夜，我要看看昼面和夜面的人究竟有多大不同。”
　　在天台那次后已经有半个月，喻之美都没有让窦羽来家里。窦羽比稿似乎不太顺利，喻之美温柔地宽慰他，每句话都爱意无限，认认真真研究玩昼夜。夜区有很多关于职场内幕和性骚扰的爆料，喻之美认认真真把每个状态都看了，还加了很多好友聊天。简兆文的app的确很有意思，在登陆之后昼夜两面可以各取不同的网名，夜区还可以匿名隐身，不暴露丝毫的个人信息。她存了不少照片，还买了打印机悉数打印。连着几天忙到深夜，窦羽发了一张定位在公司加班的自拍，下面冒出了不少朋友的生日祝福。喻之美给这些朋友都发了消息，说自己忘了窦羽的生日，想给窦羽一个惊喜，麻烦大家有时间的务必捧场。十几个共同好友最后只约到八个，其中不乏陪着窦羽加班的同事和之前一起喝酒兄弟。他们约好了4点钟一起去布置party，喻之美会开着车把需要布置的装饰和酒都一道拉到会场，再三嘱咐朋友们不要都对窦羽提前透露。其中一个哥们儿回复得很微妙：“窦羽的历届女朋友，没有一个比你更贴心。能在大城市里遇到知己一样的女孩真不容易，多希望你是我的女朋友。”
　　喻之美正忙着在昼夜里回复陌生人信息：“四点，Renaissance 1009，我已经开好房会提前到。你女朋友不会发现吧？”
　　有十字架纹身的头像回复很快：“她忙着给我生日惊喜呢，7点之前我都有时间。宝贝，我好期待见到你啊。”
　　刚放下电话，小马哥的电话就来了：“喻之美，我特意找妹子帮你开的房，准备请我吃多少钱的饭啊？还有，你这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不要简兆文还给窦羽开房办party，你脑子坏了？”
　　周六，喻之美为了不迟到，特意提前到租车公司，而预约的车子却突然被取消了。喻之美理论半天未果，提着个宜家编织袋站在街边叫车。在寒风里站了十分钟，突然有辆车在面前停住，是简兆文。
　　“上车。”
　　车子从市中心出发，一路飘着雨丝，天色阴沉，像一场有准备的预谋。车子走走停停，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咖啡店门口正好四点。喻之美按住简兆文的手说，你别下车。简兆文说不可能，我疯了才会把你一个人放进去。喻之美完全笑不起来：“让我自己解决行吗？我们恋爱一场，本质上和你没关系。”
　　简兆文锁了车门，一脚油门踩进停车场，停稳车子，定定地看着喻之美：“今天开始我陪着你，你不把我当作男朋友没关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别再把我当邻居。”
　　“你先不要过来，我不会有危险。”喻之美拉开车门：“总得让作恶的人知道什么是激怒女人的下场。”
　　喻之美提着一大袋东西到了咖啡店，上面装的半袋拉花和手持灯牌，下面是一厚摞的照片。七八个朋友都已经到场，小马哥坐在咖啡厅结束了一场相亲，拍了拍包里的摄像机走过来。喻之美还在认真地介绍：“这是我朋友，摄影特别好，带他一起玩没关系吧？”
　　“当然。不过喻之美，你神神秘秘约的会场究竟是哪里啊？难道是包场了什么宴会厅？”
　　“开party当然要个好地方。”喻之美打开昼夜，匿名用户已经拿到了停车场消火栓下的房卡，在房间洗好澡躺在被窝里。她把手机塞进牛仔裤：“我们走吧。”
　　临近关上电梯门的时候简兆文也挤了进来，又等一行人全都出去后礼貌地尾随在身后。十一个人在走廊浩浩荡荡，狭长的走廊显得吵闹。有人脖子上绕了拉花戴着帽子，想着一会儿六点钟要去取蛋糕。喻之美掏出门卡：“别急，布置完了再说，谁知道后面还需不需要蛋糕。”
　　“嫂子，这话说得不对哦，蛋糕总是要的，不然怎么糊他一脸。”
　　喻之美笑了：“当然还有别的东西可以糊。”
　　十几个人涌进房间，什么都没穿的窦羽突然在被窝里坐直身体：“操！怎么回事？”
　　一群朋友进来也有点迷茫：“嫂子，你们办事就别带我们了吧？”
　　“别急着走，今天带你们来过生日，别扫兴啊。”喻之美把袋子一敦，倒着洒在洁白的床单上，照片立刻铺满：“给朋友们看看你给别人发了多少裸照。”
　　里面是窦羽在昼夜发的所有记录，和骚扰陌生女孩的截图：“喜欢吗？”“哥哥大不大？”“这个能满足你吗？”配上窦羽自拍的各种不堪入目的照片，每一张都是呈堂证供。朋友们看着照片谁也不敢上前，喻之美把袋子往地上一扔：“怎么解释？”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因为约你的是我。”
　　“什么？我曹……你也玩昼夜？我特么还以为你是个安分女孩，果然……”
　　“我是为了你下载的。没有人能活着走出男朋友的手机，谁知道电脑也一样。我只是借用了你的电脑传视频而已，谁知道电脑微信里有那么多聊得热络的女孩，还有500人的寂寞身体交流会，小视频一个接一个。”
　　窦羽错愕的眼神和羞愤的神情交织在一起，第一件事是想骂人：“妈的，于是你带着我的朋友来捉奸？他在床上跪着爬起来，腰间还拖着被子遮羞，气急败坏地捉沙发上的裤子。善良的同事把内裤捏起来递给他，转身去洗手间开水龙头。
　　“如果只是寻求刺激，你情我愿没有关系，那么坦诚一点，只需要做朋友就可以了。但是你曾经亲口说喜欢我，极尽浪漫地和我靠近，我真是失眠到天明都想不通，为什么承诺过爱的人可以满口谎言。而且群发这种照片是骚扰，构成犯罪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