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自叹了口气,拔开化瘀药的塞子,挑了宛如酥酪的药膏后在掌心揉开,再力道适中地涂在思夏的伤处,如此三次,他才肯罢休。
“再过段时间,你那个先生要去吏部考试,你就不必担心课业了。”张思远边洗手便说,“这伤虽然不重,可到底是影响了走路,你这几日好生养着。”
思夏抿着嘴,慢慢放下裤脚,也不吭声。
张思远心中再次发堵,没话找话说:“晚膳想吃什么?”
“今日累得很,我想睡了,就不吃晚膳了。”
“那怎么行?”
“饿一顿也死不了。”
“你再有气也不至于连膳食也不吃吧?”
“阿兄让我静静吧。”
张思远非但没喜,反而心慌了。
当晚,思夏果真就没吃晚膳,而是老早就睡去了。
静风轩的侍者们发现,此次张思远回来,像是变了个人,心中纷纷猜测,他去骊山田猎没猎到多少东西被人嘲笑了。
绀青自然明白,上元夜时,思夏被劫,张思远能无所顾忌地去杀人,然而这次在骊山上的事,他必是气急又无奈的。
他老半天也不动,绀青只好提示:“阿郎,快子时了。”
张思远揉了揉额头,朝卧房而去,床帷放下来后,他眸中的冰块又堆了起来。
圣驾回銮后,朝廷严查了圣人在骊山遇刺一事。
圣人在骊山遇刺后,骊山校检场地官员的供词上说是他见了詹士府詹士,于是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将这种供词呈到了御前。
圣人看过后,面色极差,却并未说话。有朝臣说,此事是詹士府官员一手策划,见太子时常病痛,便要行刺陛下,这等贼人狼子野心,不宜辅弼太子。却又担心把话说死了会激怒圣人,遂通情达理地说太子或许不知。
此话一出,过半朝臣附议,哗啦啦栽萝卜似的跪倒一大片,全是中书令提拔起来的人。
圣人点了头。于是,三司使捕了詹士府的一干人员。十来天,东宫詹士府的官员被洗换一空。太子被迫至大明宫紫宸殿脱簪请罪,又被一众亲信七嘴八舌地劝说上表言明此事他一概不知,更是没有替那些官员说话——断腕不可怕,千万别断颈。
这个结果一出,张思远愣了。
起初以为这事不是汉王一派所为,毕竟圣人遇刺,太子登帝,汉王和中书令都不会有好处。可现在想想,那日贵妃下场,汉王去游山了,刺杀的人有十二个,个个是高手,还引开了几个轻骑,当时圣人要护着贵妃,那几个轻骑也没那些刺客人多。当时金吾和羽林将其拿下时,可是废了九牛二虎的力气。
他越想越觉着那些进骊山猎场的刺客是故意拖延到有人去救驾的。
回京后请求圣人严查此事的人均是中书令之人,三司使用了手段,只审出了詹士府官员与猎场检校官员勾结的结果。”
这明摆着就是在阴谋搞太子,然而又不做干净了,还给太子留了个回旋的余地,这手法……活像是去偷钱还给主人剩下几个铜板。
詹事府的官员多由朝中官员兼领,詹事府空掉之后,朝廷的官员也换了血。
冬集在即,吏部和兵部将主持文选和武,届时会有新的官员上任,至于更高的官员,必是中书门下的宰相来推举了。
骊山上的事怕是中书令一手所为,连汉王和贵妃都瞒住了。他倒是学乖了,不把太子一口咬死,免得失了圣心,也免得落个诬蔑储君的罪名。
这一步步下来,断了太子的左膀右臂,又待官员考核后换上他举荐的人。——中书令真是个老狐狸!
当朝太子,大约又会因此发一场病吧。若总是这样招招毙命,当今东朝怕是折腾不起了。
张思远抿紧了唇,若太子真出个意外,那争得最激烈的汉王会拾级而上吧。
想到这里,张思远狠狠闭了眼,若真如此,他必定离死也不远了。
这时外头脚步匆匆,他才一抬头,绀青已揭帘进入,她施了个礼:“阿郎,殿下请您进宫去。”
“哪位殿下?”
“中宫,皇后殿下。”
“可有说是什么事?”
绀青摇头道:“来人没说,不过看上去满面红光,大约是皇后殿下又要给阿郎赐东西吧。”
大约是不了这个大约……
东朝才出了事,皇后怕是没功夫搭理他。
虽有疑惑,但张思远也不敢耽搁,换好了衣服,又嘱咐宝绘好生照看思夏,便急急朝宫里去了。
第七十章
张思远断没想到,皇后叫他来甘露殿,刘贵妃也在场。
见到刘贵妃,他就想起那日在骊山救驾,之后思夏就被她儿子戏弄,到现在思夏都对他爱答不理。原本要给皇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极度恭敬。
他见礼后,皇后让他坐下说话。没刘贵妃在场,他自然会坐下,有她在,张思远的礼多得吓人,皇后便也由着他站着了。
这次依旧如常,皇后先问他最近吃药的剂量,张思远实话实答,依旧在吃安神的药,不过近来药量已经减少,待腊月再叫赵医正看一看。
皇后想起当年他吃完切鲙便晕倒的样子,至今还在自责,不怪纯安从热情变得冷淡。这么多年,他一碗又一碗的药灌进去,期间还数次昏迷……饶是不是自己亲生,但看着他从襁褓长大成人,她也是心疼的。得亏这孩子快好了,她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张思远也不知皇后叫他来有何事,但总觉有刘贵妃在就是不会有什么好事,她就是个坏事篓子。皇后问过汤药之事,张思远便想着寻个由头离开,却看皇后的近侍捧出一卷轴子来。
皇后端然一笑,语气轻柔中带着喜庆:“这次叫你来,有事与你说。”
语毕,有两宫婢将轴子徐徐展开,上绘一名提着花篮的女郎,女郎身着直领胭脂红窄袖衫,下着鹅黄锦绣裙,又搭了一条纱制披帛,双目顾盼神飞,额前和两颊均贴了花钿,的确是个美人。
整幅画线条流畅,设色典雅,可见画师手上有真功夫。只是,有些心急了。
张思远总觉着这画中人格外眼熟,仔细看过后,忽地恍然大悟,这女子与刘贵妃有几分像。
他见过贵妃所出的公主,然而这画中女子是……是她母家的人吧?
他脑中警铃大作,两手的手指竟也有些微微颤抖。虽说书画不分家,然而皇后善书道,却于丹青上无兴趣。这好端端的,让他来一趟,还捧幅画给他看,且刘贵妃在这里,必是刘贵妃因前次行宫之事来求皇后给他赐婚。
张思远眨了眨眼,继而发直地看着画,脑子转得飞快,余光中看到宫人在掩嘴笑,大约是以为他看见美人走不动了。
他不动声色地握了握拳,只觉手指酸麻得似是不是自己的了,镇静下来,他又朝皇后行了个礼,笑问:“殿下今日召臣来,可是叫臣来品画的?”
皇后以为他年轻人面皮薄,但笑不语。
刘贵妃却很是心急,然因此事请托皇后,便也没敢急着开门见山。好在她以前见过张思远的画作,此时站起身来,朝皇后道:“殿下,妾知张郧公善丹青,今日既有画,不妨先请他说一说。”
民间画师虽比不上宫廷里的画师,但侄女的画像也是极像的。刚送来时,她只看过脸便自信侄女美貌够让男子垂涎。
此言非虚,刘家虽出身农户,然刘氏一门皆是美人。若非贵妃进宫为婢,怕是也得因容貌出众嫁个不错的人家。单是她那侄女,有美貌又有贵妃撑腰,嫁个公侯之家不成问题。
张思远却惭愧道:“臣资质驽钝,笔力不足,画工不佳,不敢担贵妃一个‘善’字。倒是太后寿辰时,臣听说贵妃的丹青是圣人亲手所教,今日有贵妃在,臣何敢置喙。”
刘贵妃见他有意推辞,自己也不好相逼,只能用眼神去求皇后。
其实皇后并不赞成此事。贵妃的生父已亡故,皇帝追封了伯爵之位给刘家抬身份,然而她那一兄一弟到底官阶不高。
前头有皇帝胞妹纯安长公主降张家,这次竟让一个微末小官的女儿嫁张家,皇后当时听了皇帝的话,有些目瞪口呆。
国朝也多有寒门庶士入朝为官,且有宰执之人挑选新科进士为婿的例子,渐渐的,“门当户对”不如前朝那般严苛。可皇帝因贵妃要下场而在骊山遇刺,还宫后东朝又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帝不急着为东宫重新择官辅弼,眼下竟有兴致操心贵妃这妇道人家提出的这种事……
皇后想不出来,皇帝为了贵妃还会做出什么来!她更想不出来,刘氏竟有胆子要拉她趟浑水!
可皇帝已经开了金口,而太后前头也提起过张思远的婚事,加之皇后确实心疼张思远孤零零一个人,这才应了。
若他看得上,成了这门婚事,多个人照看他,她这做舅母的也能多放一份心。
皇后想了想,笑道:“你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在我这里,谁还会笑话你不成?”却是有意无意地看了贵妃一眼,“你放心,无人敢多嘴!”
张思远一施礼,并没太放肆地说话,只留情面地道:“既然披帛褶皱处有平整菱花,还摘什么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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