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内忧外患同起,朝廷上下看着御座上不怒自威,威中带怒的天颜,个个屏气凝神,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汉王就要乐开了花,借进宫探望太子之机,和刘贵妃饮了一杯酒以示庆祝。
中书令阴沉着脸,连带着供奉官整日围在皇帝身边,三天两头接到从河东和范阳传回京城的军报。大随立国数十年,从没有一场仗能凌夷至此,凌夷的理由是士兵多有中暑之相,体力不支,更是请求陛下赐药赐马。
长安城的百姓也听说了河东的战况。程弘在家中急得团团转,思来想去,决定进宫请旨,允他驰援河东。
他打马朝朱雀门而去,路上却遇上了要进宫探望太子的张思远。张思远皱着眉,到御街外将他给拦下来了。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张思远难得凶着一张脸,沉着声道,“程将军!”
程弘气愤地甩开了他:“有幸报国,死得其所!我父在前方浴血杀敌,我为属下为儿郎子都理应前去,龟缩于此实属不该!”
“你也有脸说出报国二字?现在这种情形,你报哪门子国?”张思远道,“现在的形势你看不明白吗?你回去,只会害了你程家满门!”
思夏早就觉着程弘这脑子不太好使,果然是真不好使。打去年晚秋他回京后就只是个掣肘河东的棋子了,如今太子一病,河东和范阳的战况一日不如一日,大约就是河东要向皇帝要回程弘的条件。
再者说,他这一去,醒来的太子病愈了,更加印证了太子的人在动手了。即使没有,那对程家虎视眈眈的中书令是吃素的?怕是会就此事一本一本地参太子。
何况,他回来了,河东的战事吃力,像是缺了他就不行了似的。当初可是圣旨调他回京的,他再回去,岂非硬生生打了圣人的脸?
张思远瞪他:“你为天子臣,一切当以效忠天子为先。方才那番话若叫圣人听见,别说回河东了,你能回程宅就是不错!现在什么也不用想,赶紧回家去!”
程弘无力地握了握拳,回去就砸了瓷瓶瓷碗。
思夏在车中拿团扇也不摇,而是忧心忡忡地等着进宫去的张思远,绀青怕她在车中热坏了,便爬进去给她打扇。
思夏抿了一口水,又“锵“的一声将碗砸在小几上,挑帘望去,黄昏已经洒了下来,心中越发不安,便问:“以前阿兄去一趟东宫也要这么久吗?”
绀青也摸不清:“许是殿下有话要对阿郎说吧。”
张思远进了朱雀门,便一路朝紫宸殿而去,从看到程弘那刻起,他便觉着实在没理由先去探望他那大表兄了,而是该去探望一下他那圣心不悦的舅父。
内侍报给王欢时,王欢是一百个不解,这几年张思远可是从不轻易进宫的,即便是来,也是去太后或者皇后宫里,这个时候是来做什么了?他上了月可是才被罚跪过的。
“张郧公!”王欢给他见了个礼。
“王常侍!”张思远给他回了个礼。
之后没话说了。
王欢总能在他跟前碰钉子,饶是宰相来了都得先跟他说一声“烦请王常侍通禀陛下”,偏偏这位没说,就大剌剌地站到了他跟前,不,站到了皇帝宫殿前。
“诶……”王欢赔笑问,“张郧公有何事?”
“舅舅有空吗?”
这话说得可实在是幼稚至极。
他当这是他几岁的时候吗?他也是个中过进士的,不知君臣之礼吗?
王欢就差抬手捂住他的嘴了,杀鸡抹脖子地示意他噤声,又叹道:“张郧公,您该称呼陛下!”
“是,”他答应得利索,改口也利索,“陛下有空吗?”
王欢:“……”
虽是急了数日,但皇帝还是得睡觉的,这个时候皇帝正在歇午觉,而中书省的那几官儿此刻也没在,是以,现下这里安静得很。
王欢摸不透张思远来做什么,生怕他进去赌气而惹下雷霆之怒,到时候不光他遭殃,连带着自己也得吃挂落。遂问:“郧公有何事要陛见圣人?”
此话一出,张思远就撩袍跪下了,大声道:“陛下,臣思前想后也没想明白,今日特来请陛下示下!”
王欢:“……”
这么大声是找死吗?
他这一叫,惊得紫宸殿内侍奉的内侍个个激灵了一下,悄悄看向陛下安寝的地方,果见黄纱幔中的人动了。
近来皇帝端严肃穆,内侍们如无必要,均不愿上前招惹。此时见皇帝只睡了两刻便被人吵醒,不知是该觉自己倒霉还是该骂来者混账了。
一眼尖内侍立即转身出殿,去叫王常侍。
王欢将纱帐扯开,皇帝便问:“什么人在外头?”
王欢不敢隐瞒,照实说了:“张郧公来了,有事求见宅家。”看皇帝面色不虞,又道,“宅家若是没空,臣便叫他先回去。”
皇帝到底是见了张思远。他甫一进殿,便觉一股凉风扑面而来,走近几步,撩袍跪地:“臣张思远见过陛下。”
他这一副柔顺模样倒让皇帝十分受用,坐于御案前看着他,也不知他会不会学他母亲那样来个欲扬先抑,万一说出点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再被起居郎记录,那他这皇帝做的就真是气愤了。
皇帝也不是为所欲为的,头疼地拐弯抹角起来,将起居郎给撵出了殿外。
起居郎原本就不该长嘴巴,然而今日这事着实乖张,随侍这么久,还是头次离开,便摊着双手问王欢:“王常侍,军政和东朝……”
王欢更是头疼,也没说话,扭身便走进了殿中,徒留起居郎的不解。
殿内,皇帝问张思远:“你有什么事非要这时见朕?”
张思远道:“四月时,陛下召臣进宫,臣没见到天颜,这近两个月来时有心惊,今日特来请罪。”
皇帝见他说车轱辘话,沉声道:“有事便说,没事便去看看太后,亦或是太子。”
张思远道:“臣有事。”说着便捧出一张字条来,王欢趋前两步捧过,递给皇帝。
皇帝看完后,将信摔在了御案之上。
张思远纯属临时起意,见到程弘后,打开车上的屉斗迅速写的。若说他拿一张破纸呈给皇帝观看,那真是有点寒碜人,偏皇帝看了,真是给他脸了。
皇帝复又用犀利的目光扫视着那封信,再抬眸看看底下跪着的人,冷声道:“你倒是乖觉,这话写得快成陈情表了。”
王欢也不知这话是好是坏,踮起脚也看不清那纸上写了些什么,只暗自咬牙祈求底下跪着的人可千万别再这个时候和圣人赌气。
“臣不敢辜负太后厚爱,一直在家安心养病。”张思远道,“只是臣家中之人少之又少,难免有一两个懈怠的,臣御下不严,这才生此事端,险些带累了冯氏女清誉。那日在场之人颇多,许是炎天暑热,因此事惹了宾客不痛快,大理寺评事肖崇和宣威将军程弘还生了几句争执。”
皇帝听他主动提及此事,眯了眯眼。
张思远抬头看了看皇帝,已觉至尊之位上的人投射出来的目光能让他烧着了,却依旧自行加了把火:“此事实是臣之罪过。”
一旁的王欢听明白了,他这是在说四月之事。可这事冯扬志已经说过他家幺女和太医署的赵医正互生情愫了,且陛下已赐了婚,待秋高气爽了,会择一良辰吉日举办婚礼。他如今说这事是做什么?
皇帝默然片刻,又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臣设宴该是款待诸位宾客,不成想有此一事横生出来,不仅失了脸面,更是惹了六大王不悦。然因六大王闭门不见,臣也无法用言语告罪,只能厚着脸皮来求陛下给说和了。”说完,他老老实实磕了个头,“求陛下体恤臣。”
王欢睁大了眼睛,又将目光瞥向了皇帝,只见那刚睡醒的舒展面容快要变黑了。这个时候,皇帝在为军政和太子之事烦忧,偏他见缝插针挤进来说这么一桩无关轻重的小事,也是想法清奇。
然而,他觉着不大对劲儿。怎么张郧公说的不太像小事?
皇帝用手敲着御案,目光像一张密网一样罩在了底下伏跪之人身上,渐渐收紧,几乎将他兜了起来。
王欢看着皇帝这一番动作,琢磨着琢磨,竟有点儿懵了。
“这件事朕应你。”皇帝道,“你先回去吧。”
张思远松了口气,又颂了两句叩谢天恩的话,便从地上爬起来。还没退出殿,却又闻皇帝叫他。
他再次看向那高高在上之人时,那张轻飘飘的纸已自御案上划下,紧接着略带责备又有些怜爱的语气:“朕短你吃短你喝了,拿张破纸来堵朕的眼睛?拿回去!”
张思远依言将纸捡起来,听头顶上问话:“太子病了,你知不知道?”
张思远打了个突,诚然道:“臣知道。”
“你去看看吧。”
他确实是想去,然而现在他改主意了,既然圣人答应了他要过问汉王的事,他就不着急去探望太子了,刚给汉王挖了个坑,他此时避嫌要紧。便道:“殿下既在养病,臣便不宜打扰。”
皇帝点了个头:“也是。如此,你便回吧!”
待那一抹身影消失到大殿之中,皇帝抬手拂落了御案上一摞奏折。王欢只当是他是在生张思远那张纸的气,忙给他拍背,又宽慰道:“宅家,那张郧公不是职官,就算是给宅家上折子,大约也不大熟悉怎么来写。宅家千万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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