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老半天,皇帝冒出一句话:“赏你的。”
王欢这就难做了。打里头那位在皇后宫里吃过东西晕倒后,打里头那位前年来宫里赴宴不吃不喝后,他就明白了,里头那位可是一直对当年发生的事耿耿于怀。
如今圣人赐个水却用银壶银杯,这可是……王欢意味深长地看了银壶银杯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皇帝一眼。
紧接着又听到一句沉声:“叫他滚回去!”
王欢就这样看着皇帝拂袖而去,随后看着目瞪口呆的端水内侍,连忙催道:“快快快,送进去。”
其时张思远已跪到两腿发胀,且额上汗珠稀稀拉拉地往下淌,到下颌处“啪嗒”落下,胸前圆领袍湿了一大片,如果干了,恐怕得有白碱圈。
他深深吸气,慢慢吐气,只求自己不倒。
听得开门声,便闻急促的脚步声,再睁眼时,王欢已弯身在搀他。实在是……膝盖疼痛,两腿胀痛,那小内侍倒有眼力见,放下漆盘后,搬了张杌子来,扶着他坐下。
眼前多了一内侍递来的银杯,里头的水微微泛着光。
张思远慢慢吐了口气,看向王欢。
“张郧公,圣人赐了水。”王欢生怕他又不喝,这事叫圣人知道,又得有气生了,还有意无意地说,“炎天暑热,千万保重自己。这水虽平常,可这银杯是西域进贡的。”
就差把“这银杯没变黑,你喝了不会晕倒”说出来了。
“千万保重自己”这话说到张思远心坎里去了。还真得保重自己,若病了,别说思夏会伤心,有些人怕是得笑开了花。所以,他谢恩,喝了。
之后,张思远被一个内侍搀扶出紫宸殿,一路跌跌撞撞,险些几次他都要跪在地上,唬得那个内侍胆战心惊。
王欢送走了那位,揩了把汗,又换了件干净衣裳才到皇帝面前去回话。
皇帝并未忙碌,只坐于御案前临贴。不待王欢走近,皇帝问道:“他怎么样了?”
王欢答:“走路不大利索,面色也不大好。”
——“天下万姓,皆为陛下子民!唯张家父子不是!”
余音在耳,皇帝只觉胸闷气短,深呼吸几次方道:“太医署的人怎么说?”
“臣问过了,赵医正说郧公比从前好多了,近来是因脾虚才致浑身无力,不过已经重新给郧公调了药。赵医正说,郧公这病主要还需静养。”
“知道了。”皇帝说完这句,老半晌又道,“你明日去太医署问了赵医正,看他要怎么补,不拘什么,都给他寻来送他府上去。”
王欢“喏”了一声,又道:“还是宅家心疼他。”
皇帝却说:“太后天天念叨他,朕这是不想让太后过多费心。”
张思远出了朱雀门,在一旁侯着的绀青匆匆奔过来,眼瞅着他行动不便,但好在是出来了,紧张之下出的冷汗被热风一吹,她觉着从冰窟窿里出来了。
李增已经在家急得来回乱转,终于见到马车辘辘而来,赶紧上前去看,开了车门,见张思远浑身无力,急问:“阿郎可还好?”
待回屋后揭开袍子,卷了裤脚一看,膝头已是一片青紫。
李增赶紧招呼人将浴桶之类的东西抬进来,张思远只说不必,这么折腾,一会儿思夏下学过来,就要知道了。
他忍了片刻,慢慢悠悠地去了浴室,再出来时,思夏已在他书房里了。今日她倒是乖,直接拎着书匣过来,老老实实伏案写字。
晚间吃过膳食后,他冷敷了小半个时辰才涂了化瘀的药,随后被绀青扶着进了书房,坐下时似还有咬牙的难忍劲儿,得亏坐在罗汉床上,这要是再往低一些的位子上坐,他估计要龇牙咧嘴了。
思夏正闷头写字,并未看他,直到写完了今日的课业外加一遍昨日被罚的课业后才搁笔,慢慢扭了扭脖子和手腕。
“拿过来给我看。”张思远说。
“稍等。”她需要自行检查,免得再被罚。
待递过去后,她纳闷了,夏日易出汗,身上会多有香的味道,怎么张思远带着一股药味?
一边疑惑一边忐忑,静静等他看完之后的结果。今日还好,没写错字,张思远又就今日学识问她,她态度端正,对答如流,没叫他生气。
接过课业后,思夏问:“阿兄是伤到哪里了吗?怎么似有化瘀药的味道?”
他说:“没事。”
他没事个鬼,今日跪了将近两个时辰,到现在两条腿又疼又胀。
然而这“没事”二字并非回答思夏的“没有”,所以他就是有事了。
“伤哪儿了?”她问,“怎么伤的?”
未得回答,她脑子里已闪现过百八十个想法,最后汇成了一个声势浩大的念头,好端端的把他伤了,还是这样一副没办法的样子,是被谁为难了?
“阿兄进宫去了?”
张思远“嗯”了一声:“没事,你不必担心。——今晚不送你了,快回吧。”
思夏就被绀青扶着出了他书房。站在廊下,质问了绀请数次才问清楚,随后拧眉拉脸又去见了张思远,此刻他正用手摸着膝头。
“唉。”她扶他便卧房去,边走便道,“阿兄下次别算计我了,会遭报应的。”
听罢此言,张思远那张俊脸上的表情实在是精彩。
第六十三章
思夏看皇帝此举倒像是拿张思远没法子的样子。
既是朝廷没什么事,且肖崇已认下了他家家仆做下的事,而那人又被汉王下令宰了,便是没张思远什么事了,为何就单单罚了他呢?还这样偷偷摸摸地罚,真是叫人不可思议。
“阿兄真没见到圣人?”
“没有。”
思夏便无话可说了。
她这一宿过得甚为不安,待翌日下学后,便见宫里的人赐乐不少补品过来,还听说肖崇被罢了官,还受了徒刑,其父肖侍郎致仕,与之同来的一则消息是,太子殿下的东宫左右卫率以蛊惑君上之罪被替去,取而代之的是南衙卫所的府兵。
思夏明白了,因汉王这边折了人,汉王的人便立马打压太子的人,这一下子动了太子的军队,朝臣难免会揣测圣人有废储之意了。
所以是太子的左右卫率被汉王的人疯狂罗织罪名,整出了蛊惑君王的罪名,圣人不得不替换掉这人。所以,圣人龙颜大怒,将这事怪在了张思远设生辰宴引起这么大的事,这才传他进宫罚跪的?
思夏越发不可思议。明明张思远才是受害者!圣人制衡朝堂,引了太子于汉王两派相争,到头来,要责罚一个无权无势的病秧子,他……他老糊涂了吧!
偏张思远听完这话还说思夏太过放肆了。
思夏甚是不爱听,都被欺负到这份上了,还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那一套吗?
过了一日,张思远可以自行走路了,将书放下,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宫廷秘辛。太子殿下的生母亦是圣人的宠妃,可是她患有头风病,延医用药一直不曾遏制住,且发作得越来越厉害,后来更是亲手杀过几个宫人,再之后,精神异常,硬生生将自己一索子吊死了。”
思夏怔怔地看着他。
“太子殿下近两年也会有头风病发作,有时更是不能上朝了。”
思夏心中“咯噔”一声。
所以,圣人这是后悔立了这样一位太子?储君迁延国祚,若大随皇室有太子这样的君主延续血脉,怕是日后的江山会缩短。
当朝太子仁孝至纯,所以圣人找不到合适的废立理由,便是想硬生生把他逼疯再重新选一位身体康健的皇子?
然而圣人到底也是个仁慈的主儿,心疼太子又厌恶太子,以致几次产生了更易想法,昨日知道不得不替去东宫左右卫率时还是担心太子病情会加重。
这事来得太过忽然,圣人明白事情原委后,这才迁怒于张思远!
是……是这样的吧?
思夏紧张兮兮道:“以阿兄和程将军的关系,以刘贵妃和汉王对阿兄的态度,这就是被彻彻底底卷进去了。”
“我没办法去证明自己操行是清白如水还是浑浊不堪。”张思远平静地笑了笑,“我只做我该做的。”
思夏两肩耸了起来,他倒是想得开!
更让思夏震惊的是,张思远告知她,冯时瑛来接冯素素的之前,说冯扬志到御前说,自他幺女与赵医正相识后,芳心暗许,且赵医正人品端方,希望能得圣人赐婚。圣人当即便准了。
这一日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那么这样一来,汉王那边又失了手,是不是接下来太子这边的人又要有人遭殃了。
便是真的了。
六月上旬,皇帝长女晋阳公主降柳家,太子等一众皇子与公主前去祝贺,可欢乐一过,六月的中旬,太子殿下生了一场大病,忽然倒地不起,整个太医署的人全都奔向了东宫,前两日还能睁眼,后来竟一连几日都不见醒。
这下,圣人也急了,宣了大慈恩寺的法师至宫中为太子祈福。
国本违和之时,东宫属官或急或叹,偏有不怕死的朝官提出“更易储君,以延国祚”的话,当场就被皇帝下令斩了。
然而这个时候,因夏日水草丰盈,东突厥集兵八万,浩浩汤汤南下,劫掠大随百姓,河东以及范阳等节度使已顶着暑热战了数个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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