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思夏失了望还是被吓到了,晶晶眸中就兜了莹莹的泪。
张思远就这么看着她的泪水滑出了眼眶,原本是想让她记下,日后不要随便提这种要求,可是看她哭起来没完,他觉着他在自虐。
终究看不得她哭。
张思远叹了口气:“你也说了,她过来会让人误会,搬到别业去却是能避免这事。可我是不想委屈了你,那冯家小娘子是个爱闹腾的人,叫她过来,你还要劳心劳力地待客,平日就够累的,不必分心去想这事了。”
思夏闷着头。
“只是不让她来学堂而已,来家里看你还是可以的。我也没说不许你交友吧?”说着,左手托着她的下颌,又用右手从她袖管中抽了帕子,要她擦泪。
却被她夺过了帕子,闷头自己擦了两把。之后,起身出了屋,还“哐当”一声关上了他书房的门。
张思远又笑又气,气过之后是更气。
书案上的纸又遭了殃,揉了一沓子纸后,瞥眼看着思夏丢下的那摞字,唤来绀青,令道:“把这个送去晴芳院,跟娘子说,今日把勒黑写上千遍!”
看她日后还敢不敢提这种无理要求了!
思夏提着笔写着写着都不认识被罚的那个字了,写到半夜手腕和脖子都发酸,之后眼周也发酸。
然后她就把笔甩了出去,真不想再在这待了,那么多破事!
第三十一章
日子如流水,闷热的夏日划走,秋日便到了。
这段日子,但凡思夏拐弯抹角提及冯素素的事,都被张思远罚了不少课业。
她忍不可忍了。
这日,思夏下学后,拐去静风轩,要旧事重提,她要搬出去。
才一进了正屋,一个婢女低低道:“娘子,阿郎在书房睡着呢。”
今日当值的人并非绀青,是个刚到郧国公府不久的婢女许彤儿。
张思远睡眠差,入夜少寐,时常头晕,所以一直在吃安神药,调养了几年,虽有好转,但依旧闻声易醒。
他喜静,不愿留很多人在跟前伺候,尤其睡觉时,屋中只留一个侍者。
思夏点了个头:“我去看看他。”说罢便轻声慢步地朝他书房而去。
也是奇了,今日他午觉睡这么久。思夏走近一看,张思远睡得安稳,叫了两声也不见他转醒,便失落地到一旁的书案前坐了。
等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他醒来,思夏就有些着急了。
这时,李增过来了,看到了趴在案上的思夏,走过去,朝她行了个礼:“娘子。”
思夏坐直,朝睡着的张思远看去,她阿兄怎么还不醒?莫不是感觉她今日要跟他说事装睡的吧?
李增走到张思远身旁,看他像是在歇晚觉,免不得疑惑:“阿郎的午觉不曾睡过这么久,也不曾睡得这么沉。”
思夏莫名地心慌了,走上前去,推了推,又轻轻叫:“阿兄,阿兄?”
推了数次,叫了数声,仍不见张思远转醒。如果不是他胸口起伏,她恐怕以为他死了。她急急推了推他,他依旧睡得踏实。正常人这样摇晃也该醒了,何况他睡眠一向轻浅。
思夏那要搬出去的话早就封上了口,慌着神把那个当值的婢女叫进来,质问道:“怎么回事?”
许彤儿颇为无辜地回:“阿郎服了药就睡了,之后婢子就在外头守着,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思夏一张小脸变得煞白,这安神药吃多了变成了“睡神药”?
李增知她素来敏感多心,此刻怕她急出个好歹来,先劝道:“娘子别多想,兴许是阿郎累极了,叫赵先生再来看看。”转而对许彤儿道,“还不快去请!”
许彤儿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思夏眼神冷了下来,喊住她:“回来!你知道赵先生家在哪里就去请?”
许彤儿心里打了个突,吞吞吐吐:“婢子、婢子……”
思夏并不想先过多询问婢女,毕竟让张思远醒过来才是要紧事。她迅速道:“你好好在这里当你的差,请医正的事用不着你!”
许彤儿顺从地折回身来,却不知这差事该如何当了,只紧张兮兮地立在屋中。
思夏攥了攥手,发觉手在抖,深深呼了一口气,又唤了个人进来,吩咐道:“让绀青过来!”
绀青不当值时,正是屋中瑟瑟发抖的许彤儿给张思远侍奉汤药。
绀青尚不知出了何事,就听思夏以不容反驳的口吻命令:“你速去宣阳坊请赵医正过来,不许同任何人多说。”
绀青脑子“嗡嗡”响,不用问也能猜到出了何事,她不敢停留,转身就走。
出屋时又听李增吩咐人:“去和门房说,将大门、角门和后门全都关了,除了绀青,其他人出入,一律前来禀明,违者立刻捆了!”
许彤儿惊骇地听到这句,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婢子绝不敢不尽心服侍,是真的不知出了何事!”
思夏恨不得上前抽她一巴掌,气道:“我也没说是你,你吓成这样是为了什么?”
许彤儿一怔,又擦了把泪:“阿郎吃了药就睡了,侍奉的就婢子一个,有没有事,婢子都难逃其咎。”
思夏一双大眼睛翻涌起怒气,凶巴巴地咬出了“你很聪明”四个字。
这显然不是夸人的话,以致许彤儿更加害怕,浑身上下抖出了身在在冰窟窿里的架势。
李增唤了人进来,叫人看住了她,免得还没问出什么来,思夏看她不顺眼而让人把她打死。
赵医正是骑蜗牛来的吗?思夏要骂绀青无用时,听着屋外匆匆脚步声,见赵医正进来了。她眼圈立马红了,就要给他跪下了:“求赵先生救命。”
赵医正跑得满头大汗又气喘吁吁,一手拎药箱,一手托住她:“赵某、赵某先看一看。”
思夏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个耽误事的,连忙让开了路。
赵医正没问出什么来,以致望闻问切不完整,但从脉象上看,张思远是服了投入酒中的风茄。
他开箱取针,又要了火,在上面烤过后,慢慢刺进张思远头顶。
思夏并不懂针灸,看到那一排针就肝儿颤。她在一旁两手交叉,手指攥紧,指节微微泛白,仿佛她才是被扎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张思远才转醒。他缓了缓,看清了周围的人,脑子晕得像糨子,却有心思回想了一番这是怎么回事,午后吃了药便有了困意,还骤然增了头重脚轻之感……
“阿兄。”思夏几乎要哭出来,奔上前去,依着赵医正的话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凭几上。
这还没完,还要催吐,免得一会儿再睡过去。
这时张思远撑着力气抬手,推了推思夏。她明白,他这是不想让她看。
以前又不是没见过他快死的惨像!
可此时,思夏不敢较劲,便又提着心到外头去等,一不小心转成了一颗陀螺。转着转着她就疑惑了,刚刚还是担忧,此刻浑身上下的急切变成了火气,天灵盖快要炸开了。
步子一顿,眨了眨大眼睛。
赵医正是奉太后懿旨侍奉张思远的,药是从太医署出来再经赵医正检查才送来,太医署也有记档,若是张思远出了事,他必然活不成,所以送过来的药不会出错。
今日绀青不当值,侍奉汤药的事就是那个哭哭啼啼的婢女来做,想来是她出了问题。
张思远多年吃药,吃出了厌烦,凡是看见那一碗药,他都会一口灌进去,即便是碗鹤顶红,他也能做到不闻不问,仰脖送入腹中。
“风茄……风茄……”思夏喃喃了两声。
绀青上前扶住歪歪斜斜的思夏:“娘子?”
思夏有些懵!好端端的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桩事?
这时赵医正从里头出来,如实相告:“娘子不必担心,郧公无大碍,不过这两日会有明显的疲惫之感,还请娘子多费心照看着。”
思夏点了个头,还向他道了声谢。
“赵某要看一看药渣和郧公的吃食。”
思夏让人取来。药渣和吃食全都没问题,想来风茄是单加进去的了。
赵医正劝她:“赵某不该掺和贵府上的事,只是,娘子有什么疑惑,先等他好一些了再说,免得……免得又像四年前那样。”
四年前,正是长公主离开的那年,张思远伤心过度,病情急转而下,险些死了。想到此,思夏心头一震,连忙点头应下。
他又朝绀青道:“郧公的汤药还需按时吃,小心侍奉吧。”
绀青答应了一声。
这时街上响起鼓声。国朝宵禁严苛,鼓声结束,便要关坊门了,坊门关闭后不可轻易开启,街上不许有人行走,只许在坊内活动。
思夏担忧张思远夜里有事,便请赵医正今晚歇在郧国公府。郧国公府在胜业坊,赵医正家住宣阳坊,反正他也赶不回去了,在这里住一晚对双方都好。
思夏不敢得罪他,唯恐他不尽心尽力照看张思远,对他一向客客气气,让绀青给他备晚饭,又让人收拾一间房出来给他住。
赵医正道了声谢便随绀青去了。
思夏再去看张思远时,他正歪在榻上,闭着眼,手肘撑着凭几,李增给他拉了拉毯子。
她走上前去,李增便给她让了位置。张思远睁眼,攥了攥拳,才知四肢依旧无力,却还是扯了个温和的笑,声音有几分干涩:“让你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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