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夏捧起杯子的双手停在空中,眼神失了光,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胆战心惊地等着他的回答。
随即,额上吃痛,捧杯子的手一颤,杯中的水洒在了黑色泛淡光的小几上,她又窘又气又急。
午后的光格外明媚,只是穿过窗纸,再透过屏风,已有些颓然,然而贴在她的小脸上,像是涂了上好的面药。在他看来,那张脸美得无可挑剔。他看她又是慌张又是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有两个小小的自己时,忽然就想凑上前去,仔细看看。
“笨。”他说。
思夏继续心慌地看着他。张思远忍不住笑了,但也不能随便许她“不想嫁就不嫁”的话,只是满脸笑意地道:“我只说了一句,你便有这么多话这么多句等着我。”
思夏脸上火辣辣的,她这好好的小娘子,先是被一句话问了个没脸,后是又哭又闹,真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他抬手给她撩开了额前的碎发,别于耳后,又将温热的掌心覆上她额头,轻轻揉了起来。
她闭着眼,感受着他轻柔的动作,在她停下来之后,再一次将头埋进了他怀里。
思夏心想:今日就让她放肆一次吧,日后可不能这样抱着阿兄了。
张思远忽然开窍了,在她伤心或是害怕的时候,她抱着人会心安。
——今日冯时瑛没白来,张思远最大的收获是知道了思夏的所想。
冯时瑛今日也没白出门,知道了自家妹妹其实待张思远不同的心思。他这妹妹也不小了,是父亲母亲捧在手心里的宝,可再当宝贝哄着也得嫁人啊。
他琢磨妹妹的婚事时,刘家的人也在琢磨他的婚事。
冯时瑛只有旬休才得空,看来每月逢十得带上自家小娘子去堵他了。
不待五月初十,因五月初五这日官员会休假。皇帝宴赐群臣之后,官员自然要出宫回家,又或许会在街上逛上一会儿。去堵他就是了。
五月被称为凶月,在端午这日,家家户户会悬挂艾草或是符袋以驱灾避厄,或饮菖蒲酒,或食竹筒饭,或玩斗百草的游戏,或办赛龙舟的游戏。
今日思夏换了丝质薄衫,闷头坐在书案前翻看账本,起初还不显,待日头升起来,额上便生了细密的汗珠。
宝绘在一旁给她打扇,看张思远进来了,便要提醒思夏,却被他抬手止住,手中的团扇也被他要走了,看着他给思夏摇着扇子。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思夏终于肯把头抬起来,却愣了愣神,之后微微蹙眉:“阿兄什么时候过来的?”又一撇嘴道,“走路也没个声音,赶上张福了。”
张思远笑道:“李翁说你做事认真,我还纳闷,如今我亲眼看见了才信了。”
“怎么阿兄夸起人来也这般不好听?”思夏继续撇嘴,“原本就是初八前要把上月的账看完,怕耽搁了又要熬夜。还有啊,今日过节,要给底下的人赏赐东西,我怕出错,这才又看了一遍。”
张思远手上握着团扇给她猛扇两下,又笑问:“那你现在可是忙完了?”
思夏点头。
“这便好了。”他说,“去岁过端午你身上不舒服,也没带你出门去,如今你没事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思夏眨了眨晶亮的眸子,笑道:“吃什么都行吗?”
“吃什么都行。”
“那阿兄会陪我一起吃吗?”
“嗯。”
思夏欣喜地回卧房换了件衣裳,梳了男子发型,便随张思远出门去了。
今日天热,坐在车上更热,干脆就沿着十字街旁的树荫走。一行人出了郧国公府往西行,奔着东市而去。
也就走了半里路,思夏后背已经出了汗,才一进了东市,食店、邸店、酒肆等铺子均是悬着的艾草,有的还在外头扎起的艾人,还有售卖团扇和饮子等驱暑之物的利市好,不过,今日的酒肆最是人多,或买菖蒲酒回家去饮,或直接在店里直接饮了,既驱暑又驱邪。
思夏指着一家酒肆道:“阿兄,我们去饮菖蒲酒吧?”
许了她吃什么都行,自然是她说了算,张思远颔首。
选了雅间进去,两人对饮了两小杯,算是驱邪了,稍待片刻消了身上的汗,继续去吃别的。
思夏爱喝乌梅饮子,张思远却没兴趣,他可是常年被苦药汤子灌起来的人,一看那一碗乌漆墨黑的饮子便心堵,眼瞅着上面冒着的冷气,他想到的是刚出药罐子的黑药汤子,却没开口换别的口味,只象征性地喝了两口。
大约是才刚饮了菖蒲酒,思夏也没往下灌饮子的心了,只是喝了几口解馋。
一路下来,绀青和宝绘以及身后跟着的另外两个张家随从均没了闲着的手。除了两坛菖蒲酒外,还有樱桃毕罗、杏干、酿酶以及几样糖果各包一斤,竹筒粽也拎在手中,还有数十个符袋,准备回去后赏给家里的仆婢。
她不住地往后递东西,倒霉的是跟着的人,绀青和宝绘是女子,两手拎蜜饯就行,最累的是那两个男仆,连臂弯上都吊了东西。
思夏觉着差不多了,朝张思远道:“我们回吧。”
今日在东市密密麻麻的人中遇见刘家的婆子,可见端午是凶日不假。
刘家的人原本是去堵冯时瑛了,不成想今日冯时瑛从宫里出来便去了友人家,这一待便是一个多时辰,事后又来了东市,几个人去饮酒了。
也好,东市人多,这次的“偶然”就显得自然多了。
刘家婆子才扶着自家小娘子下了车,转眼便看见了张思远。这一眼,她没认出来,转念一想,这不就是上个月拿刀架在她脖子上的小郎君!旁边那个是在冯家坏她好事的人。
她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生吞了这俩人。
刘家婆子也没忘记正事,叫两个小婢女同自己小娘子上楼去,她则招呼人去给张思远制造些麻烦——东市的井字街人多,今日又是端午,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发生个踩踏之事不足为奇。
于是,拎着大包小包的绀青觉着膝盖吃痛,“哎呦”了一声吼当场跪地:“谁踹……”
话未说完,身后的宝绘没及时收住脚,一下子就踩了上去,紧接着没控制住身体平衡,硬生生砸在了绀青身上,再之后,两人摔在了地上。
周边的人没反应过来时,脚被绊倒,或者直接就把脚踩在了肉垫上。或痛呼或惊叫,场面登时乱了。
思夏的好心情碎成了渣,就要让自家男仆上前去救人时,她却是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整个人歪歪扭扭地上前了一大步。
她像是一支箭似的从张思远身旁射过,得亏他眼疾手快,拽住了她的衣袖,再用力一兜,将她拽回身旁,也顾不上天热身上尽是汗了,紧张兮兮地将她护在怀里。
随后,他看到一条腿缩回了人群之中,还闪过一抹褐色。来不及寻找是何人行此下作手段,只管吩咐随从:“快,先救人!”
随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丢了手上东西上前去扯人,旁边的人也慢慢站成了一堵墙,挡着来来回回过往的人,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几个歪倒的人才被扶起来,紧紧是一盏茶的功夫,那几个人已浑身脱了力,身上挂着土和青紫,绀青尤其惨,手腕上还带了血。
如果周围有冰,张思远的火气能瞬间让冰块化了,还能让化了的水沸腾起来。
这时,人群中忽然来了一声鬼叫,众人寻声看去,见是一个小娘子摔在了一位郎君身旁。
那位郎君正是才与友人喝完菖蒲酒的冯时瑛。
一旁大叫的人上了年纪,叫声却与年纪不符,随后又是一声大叫:“哎呦,我的天爷啊,摔坏了没有?”
冯时瑛满脸窘迫,上了年纪的婆子表情夸张,上前帮忙的人着急忙慌。张思远看到那个上前帮忙的人露出的褐色裤脚时,不由挑了挑眉。
他护好怀里的人,心中暗暗道:不安分真没什么好处。
第二十七章
冯时瑛是武官,年纪轻轻不敢说身经百战,但也打过大几十场战役,他心大是自己不愿把许多事当回事,可他绝非是好脾气的主儿,不像张思远那样,路上被小娘子截住了没什么反应。
他反应大了去了,尤其认出摔在脚下的女郎是妹妹生辰那日在自己家中撞到自己怀里的那位时,周身血气翻涌。
今日人多,身边还有几个友人,他们见状,弯身询问那位女郎是否摔坏了。他们的声音称不上多好听,但语气足够恭敬,却不及刘家婆子的一声吼。
今日人多,行走缓慢,刘家婆子挤到跟前去,就差呼天抢地地哭了:“哎呦,我的小娘子,一眼看不见就挤散了,才刚那边也有人倒地,受了一身伤,小娘子可是摔到哪里了?”
那个女郎揉着膝盖,点了点头,随即又摆出娇羞之态,用眼神瞥了瞥冯时瑛,还朝他行了个礼:“才刚妾是不小心的,郎君可是受惊了?”
确实是受惊了,惊得冯时瑛汗毛倒竖——这贱婢真是阴魂不散!
那日妹妹过生辰,婆子炫耀似的说这贱婢是贵妃亲眷,冯时瑛只当听了个笑话,之后便忘到九霄云外了,如今她故技重施专往自己身上栽,他便相信这贱婢真是刘贵妃的亲眷了,也能咂摸出她打了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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