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总就拜托时小姐照顾了。”姚立说完,就离开了医院。
回公司总部的路上,姚立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许总临走之前,开的是他的车。
他被自己脑海中闪过的猜测惊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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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时绿终于得到了探视机会,只有短短的半个小时。
她走进ICU,头一次看到许宿野那么没有生机的模样。
床边围着一圈仪器,他皮肤苍白,眼睛紧紧闭着,脸上唇上都没有半分血色。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手脚被绑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那些仪器表盘上显示出他的生命体征,目前来说还算稳定。
这是现在唯一的好消息。
时绿不能靠近,只能站在病房空地上,隔着几台灰白色仪器,远远看他。
刚才天气还算晴朗,夕阳刚一落下,忽然就下起了大雨。
ICU在顶楼,整个医院最安静的地方。
外面几乎没有人声,有的只有滂沱雨声,伴随着一道道忽然而至的响雷,炸响在耳边。
突如其来的暴雨,让窗外的天色转瞬间暗沉下来。浓黑如墨,仿佛夜间。
病房里没开灯,没有光线来源,什么都看不清楚。
风声被关在窗外,浅蓝色窗帘静止不动。
刺眼的白光劈下,黑暗的病房被短暂照亮,床上的人影却依然没有声息,安静得像是死掉了。
时绿脸上都是冰凉透明的液体,顺着下巴无声滴落。
她望着床上毫无生气的人影,轻轻启唇。
“许宿野,打雷了……”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滚滚雷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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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ICU出来,时绿终于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许宿野原本开着车正常行驶,忽然侧面驶来一辆闯红灯的车子。他为了躲避,方向盘打得太急,直直地撞上了路边的悬铃木。
他是被路人报警,打120送进的医院。
据说要不是有安全气囊,现在命已经没了。
闯红灯的司机自然有法律制裁,这些事都不需要时绿操心。
学校那边她请了假,日日夜夜在医院陪护。
那几天里,时绿想起了很多过去的回忆,但大都只是在脑子里一过,没留下痕迹。
她不敢去深想。
因为所有回忆都有许宿野的身影,她很容易就会想起他,想起以前那个总是会默默看她的瘦弱单薄的少年,想起他现在正无知无觉地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
时绿忽然发觉,许宿野好像总是一个人,身边一直都空空荡荡的。
他跟许母关系看似和睦,其实关系并不亲近。
医生没从许宿野手机里找到任何家人朋友的联系方式。除了同事和合作伙伴以外,跟他经常联系的人,只有她一个。
他们分开的这些年,许宿野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几天后,许宿野情况好转,从ICU转移到普通病房。
他身上的呼吸机和其他仪器都撤掉了,终于能看出原来的样子。
他静静躺在床上,除了面色比平时苍白许多,呼吸过于轻缓以外,似乎跟睡着了没什么不同。
眼睫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睫影,鼻梁挺直,嘴唇偏白。他睡得很安静。
许宿野的意识一直模模糊糊,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自从他出事,时绿还没跟他交流过。
晚上,护士进来,给许宿野打吊瓶。
一直像游魂一样安静坐着的时绿,这才像是活了过来。
她下意识走到床头,右手手掌悬在许宿野眼前,遮住他的视线。
她怕的东西很多,怕打雷,怕黑暗,怕深海,怕一个人。
但许宿野怕的东西很少。
除了很怕失去她以外,唯一让他害怕的东西,好像只有打针。
高中在医务室打疫苗的时候,许宿野看都不敢看,全程闭着眼睛。因为这件事,他被班里男生嘲笑了很久。
时绿知道这件事以后,也笑过他。
其他人开他玩笑,他就板着脸,一副冷漠不高兴的模样。
可时绿笑他,他就只是好脾气地看着她,不气也不恼。
偶尔他会红了耳朵,不好意思地对她说:“我以后会勇敢的。”
许宿野连打疫苗都怕。
这一次,他身上不知道被打了多少针,他不知道有多疼,多害怕。
时绿背对着护士。
想起这段往事,眼眶忽然涌上一阵热意,咸湿的泪顺着下巴低落,落在她自己的手背上。
之后她感觉到,许宿野的眼睫好像颤了颤,扫过她的手心。轻轻地,像是羽毛刮过。
护士离开后,时绿迅速用左手抹了下眼睛,然后才移开捂住许宿野眼睛的右手。
许宿野果然已经睁开眼睛。他点漆般的眼瞳,正沉静望着她。
第33章 仰望
许宿野眼瞳清澈, 证明他现在十分清醒。
时绿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宿野也没说话,只是看向她的目光过于平静, 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
沉默良久后,时绿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垂下眼睫,低声问:“你感觉怎么样?”
许宿野喉结滚了滚,盯着她, 艰难地喊出她的名字, “时绿。”
他的嗓音嘶哑得厉害。
“嗯。”时绿重新抬眸看向他。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这次没发出声音,时绿通过他的口型勉强辨别出内容。
她还来不及回答,许宿野就再一次陷入了昏迷状态中。
当时时绿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等许宿野情况彻底好转,她才终于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接下来的几天内,许宿野跟时绿依然没有太多交流。
时绿问过他,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母亲,被他拒绝。
后来许宿野身体好转了一些, 已经可以半靠在床头,处理公司的事务。
有天, 他关上电脑,调整好病床角度,重新躺下。时绿过去帮他掖被子。
在他躺好之后,时绿深深看他一眼, 说道:“等你出院,把离婚协议签了吧。”
许宿野的视线沿着她的手往上移,最后定格在她脸上, 低声开口,“什么离婚协议?”
时绿皱眉,以为他在装糊涂。
“许宿野,继续拖下去没有意义,我不想闹得太难看。”
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许宿野似是终于压不住连日来内心的疑惑,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你不是出国了吗?”许宿野说。
时绿愣了一下,觉得有些奇怪,“出国?”
许宿野静默望着她,原本还算温和的神色染上几分冷淡,平静地叙述着,“七年前,你出国读书,不告而别。怎么突然回来了?”
“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许宿野态度认真,不似在说笑。
时绿的身体僵住,瞳孔缩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许是她眼神中的震惊太过明显,许宿野也渐渐收起了眼里的疑惑,表情变得凝重。
他奇怪地问道:“我的话有问题?”
“你失忆了?”时绿问。
“没有。”许宿野说。
“你还记得你为什么出车祸吗?”
许宿野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说道:“从公司回来,遇到有人闯红灯,躲避不及撞到了树。”
跟交警查看监控后给出的解释一模一样。
“你的大学生活,你还记得吗?”
“记得。”
“你还记得公司的事吗?”
“记得。”
“最近发生的事呢?”
许宿野微蹙起眉,“时绿,你到底想问什么?”
时绿的问题被中断,她却难得没发脾气,而是用力地盯着许宿野的眼,有些急切地,一字一句地问:“你的记忆里,我们从高中毕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吗?”
“我的记忆里?”许宿野不解,“难道这不是事实?”
像是被当头敲了一棒,时绿瞬间失语,眼睫颤了颤。
她控制不住地倒退两步,头脑有一瞬间的恍惚。
之后,时绿快步离开病房,去找许宿野的主治医生。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和询问。最终确定下来的结果是,许宿野的脑部受到了轻微的损伤,记忆或许出现了短暂的紊乱。
他忘记了他们一起度过的大学时光,也忘记了他们五年前的分手,和后来的重逢。
关于时绿的记忆,全部停留在了七年前。
那时他们约定好都留在祁城读大学,许宿野去了祁大,时绿却没留下只言片语就出国读了音乐学院。
许宿野的记忆里,他们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奇怪的是,除了时绿以外的记忆,都是正常的。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白手起家,创建的公司,也记得如何把律晔科技一步步做到行业龙头。
所有记忆看上去都毫无破绽,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
所以许宿野坚持自己的记忆没出错。
“他多久能恢复?”病房外,时绿问医生。
“这个情况不好说,等病人脑部的损伤恢复,他有可能会恢复记忆,也有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