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村庄,一路上山,想要到达火山湖,要先到达山顶后再向下折返。
基洛托阿火山已沉寂了七百多年,最后一次喷发是在1280年,这里常年云雾缭绕,难以看到真容。可是今天很幸运,天空晴朗,白云蓝天,难得没有大雾。
因为地处高原山区,这里的海拔极高,登山很辛苦,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是一前一后,沉默的向上。
登顶之后,再下山,稍稍转了一个弯,基洛托阿火山湖就毫无预兆的撞入眼底。
群山环抱之间,一汪沉默的湖水波光粼粼,宁静如镜,在阳光下折射出深浅不一的色彩,从边缘的碧绿到中心的湛蓝,仿佛一块巨大的翡翠,又仿佛是九天倾泻下的琼浆。
古人说,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不亲眼所见,谁也无法想象,这世上有一种蓝色,能够美得让人心醉,让人不自觉有流泪的冲动。
两个人并肩而立,一时被大自然震撼无言,谁也没有说话。
极致的美景久久倒映视网膜上,冲击在脑海在心底,谭孤鸿一时觉得全身血液加快了流速,心脏在胸腔剧烈的跳动,右耳幻觉性的嗡鸣,身子踉跄了一下。
洛景明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手臂:
“高原反应?”
“不是,”她摇了摇头,高反不是这个症状。
“那...是右耳吗?”
她看向他,笑了笑:“你果然知道。”
不然他不会这一路上,有意无意,无论是走还是坐,都在她的左边,开车也是,她坐驾驶位,他就不说话了。
她的右耳是聋的。
“知道一点点,”他顿了顿,“我很抱歉。”
她借着他手臂的力量站稳了身子,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都过去了。”
也不是不在意,只是已经过去了啊。
三岁父母车祸去世,她自幼在外公家长大,外公是军人,舅舅也是军人,她从小耳闻目染,唯一的理想就是当兵参军。十八岁如愿考入空军飞行员学院,未来一片光明,可惜不久一场小小感冒引起的突发性耳聋,让她就这样和蓝天失之交臂。
退学之后,是漫长而痛苦的治疗,半年后勉强恢复了听力,却再也达不到飞行员标准。然后就是复读,重新高考,自暴自弃随便填了个专业,浑浑噩噩上大学。几年后听力基本恢复,恰逢校内征兵,不死心,又投身军营,所有的热血所有的希望再一次被点燃,考军校、国防生...为自己未来设想了无数个可能,可惜啊可惜,都抵不过命运捉弄。
玩命一样的高强度训练导致突耳复发,这一次她的右耳彻底失聪。
因病退伍,从此她与橄榄绿再无可能。
“我有很长很长时间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儿,我不懂,为什么我从小到大那么努力想要得到的东西,可以这样轻易被毁灭?仅仅是单耳失聪而已。你看,我能听得见声音,也不需要戴助听器,我和正常人看起来有什么区别?可是不行,我有千百条路可以走,我唯一想走的这条,就是不行。”
“孤鸿......”
他轻声唤她的名字,想说些什么。可只这两个字回荡在齿间已是千般落寞,万种孤寂,天地独影,不见同行。
她打断了他的话,“但我说了,都过去了。”
天地辽阔,雄浑壮美,站在这样的天空之下,这样的山巅之上,你会由衷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渺小,人生中那些自以为过不去的坎坷又是多么的可笑。
她侧过头,白皙清秀的面孔上是一片淡然洒脱,眉宇含笑:“一条路不行,我还有千百条路可以走,不是吗?”
不是每个人遇到挫折后,都必须歇斯底里放弃自己,滑向黑暗深渊的。
在这个物质横流的世界,堕落放纵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用烟草、用酒精、用性,甚至用毒品,一切能让肉/体获得短暂愉悦自欺欺人麻痹内心的手段,简直轻而易举。
然而难得的,却是清醒,在这漫长又荒芜的人生中,孤独而痛苦的清醒着。
所以这些年来,她四方行走,她不停流浪,她见山见水见天地见众生,她在努力寻找自己的那条路。
哪怕在这路上,永远独行。
毕竟这人生,何处不是独行。
.
山间气候变幻莫测,回程的路上,突然起了大雾,满山朦胧,雾气茫茫,辨不清方向,两个人谁也没带指南针。幸好遇见了赶马的商贩,他们租了两匹马,商贩带他们回村。
本来也不是为了代步而租马,于是谁也没有骑上去,只是牵着缰绳,跟在马队的后面慢悠悠的走着,两人并肩而行。
“可惜看不到夕阳下的湖泊了。”谭孤鸿有点遗憾,漫天晚霞铺陈在翡翠色的湖面之上,那景色一定很美。
他顿了顿,缓缓道:“也许,我们可以明天早起来看日出。”
“来得及吗?”她有点心动,迅速计算了一下他们的行程时间,明天是周一,她的航班下午从基多出发。
“如果看完日出,迅速返程的话,应该来得及。”
“那就这样说定了。”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片风景。
“好。”他见她眉目舒展,就也笑了一下。
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问他:“你知道三毛吗?”
“知道。”
“那你看过她写的《心湖》吗?”
“没有。”
“她曾孤身游遍南美,来到厄瓜多尔的一处火山湖,写下了这篇文章,她有强烈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前世是这片湖边的印加女子,牧羊捉鱼,打猎采药,与世无争,嫁给了一个深爱着她的善良丈夫,却最终因为难产死在了丈夫怀中。”
她笑了笑,“没有文字能证明,心湖究竟在哪里,也许就是这个基洛托阿火山湖也说不定。”
他没有立刻回应,沉默了片刻,他问她:“你相信人有轮回转世吗?”
“不信。”她是无神论者,只信今生不信来世。
山中云雾缭绕,看不清前路,看不清归途,连彼此的面容似乎也不真切了起来。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那真可惜,也许你会错过很多东西。”
“你信?”
“以前我从来不信,后来却有些希望。”
她好奇:“你信教?”
“不信。”
“是有神论者?”
“不是。”
她笑了:“你不信宗教,是无神论者,却相信前世今生?”
“不算是相信,只是希望。相信主动权在旁,希望主动权在己。”他也笑,“况且这不是很正常?中国人自古如此,求神拜佛,礼数周到,却不代表相信,这和西方的宗教不同。”
不是执迷信徒,不是逆来顺受,而是一种微妙的交易,我供奉你,你保佑我,各取所需,你不灵验,我自然另拜山头。
他目视前方,唇边轻笑,镜片后面的双眸一片幽深:
“我幼时家中也拜关公,与其说是信奉关公,倒不如说是尊重他所代表的‘忠义’二字。长大后我就不再拜了,因为我觉得,命在于自己,不在老天。”
小时候他不懂,会问爸爸,关二爷是否能保佑他们一家平平安安,是不是拜了关二爷就什么也不用做了。
他这一辈子都记得,洛展飞将他抱了起来,一字一句告诉他:
“阿明你记住,中国人会求神拜佛,但是从不坐以待毙,我们从来不是抬头看着天,感谢老天爷恩赐的那种民族。”
“和美国人不一样。”
“We never thank the god.”
“We are the god.”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两句:我们从不感谢上帝,我们就是上帝。
今日不推荐电影,推荐一本书,三毛的《万水千山走遍》
书籍简介:本书叙写了三毛的墨西哥之行、洪都拉斯之行、巴拿马之行等等,旅途中的所见所闻、风土人情。
推荐语:三毛是太坎坷,太有才华,太潇洒,也太执着的女子,我国著名台湾作家,少年辍学、自闭、叛逆,而后游学西班牙、德国、美国,遇见了一个深爱的她的男子荷西,两人结婚后定居撒哈拉沙漠,白手成家,日子很苦又很甜,她写下了许多经典的作品。但后来荷西意外去世,三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一个人游历中南美洲,是寻找前路,也是寻找归途,并将一路的见闻写成了这部书。你很难想象,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她孤身去了那么多人迹罕至的世界角落,为我们带来那远方的故事与诗,她那样自由,又那样勇敢,走遍了万水千山,可惜还是没能走过自己心里的这一关,1991年的某一天三毛自杀在医院,她终于能和她的荷西相聚了。
本章提到的《心湖》就是出自这本书。
第6章 赤道(6)
结束了一天的奔波劳累后,谭孤鸿和洛景明回到村子里的民宿,今晚他们就在这里过夜。因为不是旅游旺季,也不是热门景点,这一天下来他们都没遇见太多游人,这间民宿里更是只住了他们两个客人。
民宿是一对原住民夫妇所开,老板沉默寡言不太说话,老板娘纯朴和善,热情招待了他们。因为黄皮肤黑眼睛的基因,加之高原地区造成脸颊上的红晕,乍一看很像是中国的少数民族,让人不禁心生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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