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香料摊位,谭孤鸿感兴趣的停下脚步,老板娘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婶婶,很耐心的给她讲解那些五颜六色的香料,哪些是用来祭祀,哪些是用来泡茶,哪些用来烹饪。最后谭孤鸿觉得不好意思,买了一小袋散发着太妃香草气息的熏豆,临走时还被热情的老板娘送了一枝紫色的小花做纪念。
前方是手工艺品区,谭孤鸿对洛景明说:“厄瓜多尔的手工艺品都很有特色,你要是想买纪念品告诉我,我可以帮你砍价。”
“很在行?”
她曲拳在唇边咳了两下,语气谦虚:“还可以吧,砍下一半总是没问题。”
于是洛景明眼中泛起笑意:“那我们走走看看。”
南美的手工艺品种类繁多,样式精致,有巴拿马帽,有木雕陶器,有羊驼毛玩偶挂饰,有色彩鲜艳的编织毛毯,有各种植物种子串成的耳环项链,还有永生花。
厄瓜多尔玫瑰鲜艳美丽,举世闻名,经过脱水、脱色、烘干、染色等一系列复杂工序加工后,保持盛放的姿态,数年不变。
卖花的摊主是个干瘦的小哥,用简单的英文单词磕磕巴巴的向洛景明兜售,
“你的女朋友很漂亮,卖花给她吧。”
说着还示意二人看向摊位前立的纸牌,上面写着:永不凋零的玫瑰,赠予永不凋零的爱情。
谭孤鸿捻了一下手中已经有些失水的紫色小花,若有所思:“所以说,鲜活的玫瑰转瞬枯萎,而死去的花朵才是永恒?”
洛景明垂眸看向她:“如果是你,你会选择瞬间,还是永恒?”
“其实也不矛盾,就像永生花一样,瞬间也成了永恒。不过我呀,对两者都不太感兴趣。”
无论鲜花,还是爱情。
她耸耸肩,转身离开。
两个人兜兜转转,最后也没有买到什么像样的纪念品,却是在旁边农贸区花掉了大量美元,大粒的车厘子,黄皮的火龙果,各式各样的新鲜芒果菠萝,切成块、榨成汁,色彩鲜艳甜香诱人;新鲜的螃蟹、白虾,不用多加调料烹饪,盐水煮过,已经是十分美味可口。
他们在路边的露天小摊上吃了晚餐,当地的特色美食是各种烤肉,配上土豆和洋葱,外加一扎冰的鲜榨水果汁,既便宜又实惠。
菜单上没有英文,都是谭孤鸿点的菜,端上来以后,洛景明看着那一盘盘卖相并不算好的烤肉,忍不住问道:
“这是什么肉?”
“烧猪肉,皮很脆,你试试,味道和广东烧猪肉很像。”
“那这个呢?”他指向旁边另一盘形状可疑的食物。
“烤兔肉。”
他默然看向她,她无辜看回去。
三秒钟后,她败下阵来,噗嗤一乐,“好了好了,不骗你了,其实是烤豚鼠,这是厄瓜多尔的特色美食,虽然听起来可怕一些,但是味道很棒。”
刚来到厄瓜多尔时,对于这种本地老幼皆宜的食物,她也是无法接受,但是实在忍不住香气诱惑,闭上眼睛吃了一口后,就突破了心理障碍,完全接受了。它的肉质鲜嫩多汁有嚼劲,介于鸡肉和猪肉之间,烤的外焦里嫩,配上酱汁和蔬菜,非常下饭。
在她的劝说下,他终于拿起叉子尝了一小块焦黑狰狞的烤肉,入口之后,并没有想象的可怕。
“味道还不错。”
“我说的吧!可惜现在不是季节,不然在街边十五美元就能吃到一整只大龙虾,可以拿起来像羊腿一样啃。”
他笑了笑,喝了一口水果汁,“你们平常都吃本地菜吗?”
“这倒不会,厄瓜多尔的菜色总体粗犷原始,偏西式,偶尔吃一吃还好,但天长日久吃下来真是不习惯,幸好我们营地有国内的厨师,不然这一年来我一定受不了。”
虽然她的性格不太传统,但胃却是传统的中国胃。
“我从小也是吃中国菜长大的。”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他问。
她笑了笑:“怪不得我觉得你不太像华裔。”
这人言谈举止和其他她认识的美籍华人并不像,反而更像是国内书香门第长大的翩翩公子,温文尔雅,克制有礼,让她时常会忘记他的身份。
他也笑了:“有关系吗?”
“当然了,饮食结构会影响性格,况且饮食习惯也是一个民族文化的组成部分,尤其对于中国人来说,是重要组成部分。”
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就隐藏在中国人的一日三餐里。
他稍稍回忆过往:“我的父母都是移民家庭的后代,母亲是混血儿,所以稍稍西化一些,但父亲骨子里还是很保守,甚至有旧时的一些传统思想,我小的时候,是受着很中式的教育长大的。”
“怎么讲?”
“白天学西方学校的课程,晚上请了家庭教师来教课,学中国传统文化。”
她摸了摸下巴:“琴棋书画,四书五经?”
他笑着摇头:“没这么夸张,但也差不多,时常因为背不下来古诗古文被罚跪罚到半夜。父亲说,最初祖父辈的人漂洋过海,是为了讨生活,但是我们子孙后代不能忘记自己的根。”
谭孤鸿顿了顿,轻叹:“伯父很有远见。”
血脉的认同感不在于基因,而是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文化的认同感,一旦文化产生了隔阂,那么血脉的牵连,也就断了。
今天的最后一站,是面包山。它位于基多城新旧城区的交界处,山顶矗立着高大的女神像,她身背翅膀,脚踏凶兽,静默着注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她是正义的化身,是基多的保护神。
夜晚登上山顶,俯视整个城市的万家灯火,白天所有浓郁鲜活的色彩,所有层层叠叠的建筑,都笼罩在夜色之下,被高低明灭的灯光覆盖,随着山势起起伏伏。南面旧城房屋低矮却整齐,北部新城楼群高耸却杂乱,新旧交织,如梦似幻。
晚上就住在面包山脚下的一家旅店,二层的低矮小楼,外面墙壁被粉刷成淡雅的粉色,但房间里面却是大片浓郁的鲜红,铁艺栏杆与棕木地板,随处可见的盆栽生长着热带茂盛的绿色植物,鲜明的色彩对比冲撞眼球,粗糙却充满异域风情。
夜极静了,这一天的喧嚣热闹尽数如潮水般褪去,晚风悠悠吹拂过耳畔。
谭孤鸿坐在旅店四方中庭里的圆桌边,单手随意的搭在一旁的椅背上,目光淡淡,望着桌上水瓶中插着那束不知名的黄花。这个国度四季常青,处处都是绿意和芳香,她想。
“不去睡觉?”
她看向来人,抬手晃了晃手中的杯子,
“喝完这杯。”
洛景明垂眸扫了一眼,不禁失笑。
里面不是什么红酒咖啡,而是一杯热可可。
他也在桌边坐了下来,自口袋里拿出一颗透明塑料纸包装糖块模样的东西,慢条理斯的撕开包装放进口中。
谭孤鸿好奇的瞥了过来,他笑了笑,因为唇齿间咬着东西,声音稍微有些含糊:
“薄荷糖,要尝一尝吗?”
“不用了,谢谢。”
谭孤鸿没想到他这么一个大男人,大半夜的突然吃起糖来,但人各有所好,她也没多问。
二楼的回廊里点起了一盏又一盏橙色的灯,一对飞蛾在灯光下你追我赶,一对情人躲在角落里缠缠绵绵。
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相坐,一个喝热可可,一个吃薄荷糖,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中甜腻腻的滋味,谭孤鸿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之前来过南美吗?”
“工作原因来过几次,但是没仔细游览过,也没来过厄瓜多尔。”他说道,“你呢?”
“我之前读研的时候在阿根廷交换过半年,前年在非洲,去年才来的南美。不过,估计以后都会经常在南美这几个国家常驻了。”
谁叫她是学西班牙语的,一切都要归结于好几个世纪前满世界航海的西班牙人。
他听出她语气中的微妙情绪,问道:“你不喜欢南美?”
这里的文化民俗丰富多元,人文历史独具特色,从白日里游玩时她的神情,能看出来,她明明很开心。
“是喜欢,作为一个外人,一个旁观者,谁不喜欢这种异域文化碰撞交织所展现出的魅力?但是只要一想到,当年殖民时代殖民者和原住民的流血冲突,又会觉得,这背后的历史对于当事人来说真的很残酷。”
她轻叹:“当初南美本土的印加民族在天文、历法、科学发面都有很高的成就,后来西班牙人来了,他们没有这样灿烂源远的文明,但是他们有枪炮和火/药。这样的剧情是不是很熟悉?”
洛景明轻叹:“也许文明的传播与演进,总是避免不了这样的残酷与血腥。”
就如同分娩时的阵痛。
“也许过去如此,也许西方人如此,但是现在时代已经变了。”
“你是说中国的海外建设工程?”
“发展,才是一切根本问题的解决途径。”谭孤鸿淡淡道,“这样既解决了国内产能过剩,也为这些落后国家地区提供了资金技术,这是双赢的局面。将这么多国家的基础建设都打上‘中国制造’的烙印,这是千秋功业。西方有些不怀好意的媒体,称之为‘新殖民主义’,不过是他们以己度人罢了,未来如何,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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