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真的急了。
静侬听着大禹那几乎破了音的调子,却越来越冷静。
她问清楚他们现在的具体地点,让他等一下,别着急,等会儿警局门口见。大禹把“陈润涵不要钱就要他进去”“赔偿的钱我会想办法,范老师你来劝劝陈润涵吧”又重复了两遍。
静侬应了一声,挂断电话,一看距离下班时间还差一小时,收拾好东西马上去主任桌前解释了一下,说有急事要请一会儿假。得到许可,她几乎是立即跑出了办公室。一屋子的人都有点吃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值得文静的范老师一改常态,只有李晴晴猜到了些。她想起静侬今天没开车来,紧跟着就出来,跟上来叫住静侬,问她去哪里,开车送她过去。
静侬本想拒绝,可是想想从这儿走出校门打车还要好远,累到罢了,晚到一会儿不知道事态会发展到哪个地步。陈润涵的性格她太了解了。他说要把修任远送进去,那肯定不是说说就算了的。他是真的会做到……静侬想到这里一阵火气就蹿了上来。既生陈润涵的气,更生修任远的气——陈润涵的糟糕行径不是一日两日了……她提示过他防备陈润涵。虽然让他防备这种话说出来,她也觉得磕碜,毕竟找麻烦的是陈润涵。没能力让陈润涵收手,劝修任远防备么?
李晴晴看静侬脸上阴晴不定,倒一路上都忍住了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把车停到警局门前的路边时,跟静侬说,她要陪她进去。静侬拒绝了,简单和她说起纠纷的是她表哥和同学……两边都不会伤害她的,让她放心。李晴晴犹豫了下,因为惦记着 Ruby,也就没有继续坚持。她等着静侬进了警局大门,看到她和那个高壮的年轻人碰了面,认出他是上回在炉包铺见过一次的那个小伙子,不禁叹了口气——小范凡事都妥当,让人放心,只有她这几位同学,真不知前世是何方妖孽,这一世扎堆儿来闹妖,闹得仙女一般的小范时时灰头土脸,险些变回村姑,也看着让人不放心起来了……
静侬看李晴晴开车走了,又转向大禹,皱眉问道:“陈润涵就这么说的吗?”
大禹点头。
大禹脸色铁青,已经气得要五官移位了。
他这会儿跟静侬说的事情经过就比在电话里清晰也详细多了,显然看到静侬出现,不管是不是能帮上忙,总归让人看到希望了,他也冷静了些。
“……真的,范老师,我们够夹尾巴做人了,就是怕这个裉节儿上出丁点儿事,老修就算前功尽弃了……可是我们再小心,这挡不住陈润涵那疯狗算计不是?他今天绝对、绝一百个对是故意陷害老修的,就等着老修上当呢……你说他勤不着懒不着跑我们跟前儿修车干嘛?他那车还用我们这档次的修车厂啊?他就是心情不好,中午喝的酒也还没完全醒,卡着时间来欺负老修……说持械伤人,那刀就不是我们的,是他的……不过该怎么说怎么说,老修也确实冲动了。陈润涵那臭嘴,牵三绊四说些有的没的,老修哪受得了这个?老修那脾气上来,马上脑子昏掉,下手太快,等我反应过来,tm 陈润涵都跟死狗似的了——其实他伤得不重,可是他跟警察熟啊!打人是事实,刀具也有,还有证人——就陈润涵几个狐朋狗友——我一个顶不了什么用啊!真的,范老师,今天老修没事就算了,有事,回头我就跟那帮王八蛋少爷胚子拼了……”大禹气得跺脚。
静侬让他声音小一点、别冲动,又仔细问了他些细节,比如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位置,还有监控镜头的位置。大禹哭丧着脸,有的问题能回答上来,有的问题像监控镜头的情况,提起来他简直要哭,说厂里的监控有时候不太好使,倒霉催的出事的那段时间刚好就是不好使的时间段……警察也说了,看这寸劲儿的……不过经常也想办法调了周围几个角度的监控,包括天网的还有对面街上店铺的,正在分析。要命的是分析过了的都没拍到什么有价值的影像,偏巧隔壁五金店的镜头就捉了两个身影,还就是修任远手里握着刀的……“那跟谁说理去!”
静侬听着,心里大概有数了。
陈润涵是有备而去的……她不知道陈润涵为什么挑这个日子。今天是外祖父生日,他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办。
静侬深吸了口气,让大禹等等,她进去见修任远。
她没有打算先见陈润涵,大禹说的都是站在帮修任远的角度,里面多多少少会有夸张的成分。她得先见修任远一面。但是她进去之后,见了承办案件的那位涂警官,人家打量她一下,就说修任远说了谁都不见,尤其不见范静侬。
静侬站在那里就呆了下,“为什么呀?”
“为什么,人不领你情呗。”她身后有人说。
静侬回过身来,看着陈润涵。
脸上身上都有伤,但伤得不能算很重……她稍稍松了口气。眼前这位是她的亲表哥,很疼她的亲表哥。她绝对不愿意看到他受重伤,当然也不愿意看着他犯浑。
陈润涵看到静侬,比静侬看到他脸色可就难看多了。他阴沉着脸让静侬跟他到外面大厅里去说话。静侬照做了。跟在他身后走出去,还没等开口,陈润涵抬手就是一下子。没打中,但是那风扇得可是令人心惊……静侬纹丝不动,看着陈润涵,问:“持械伤人,你认真的?”
陈润涵斜她一眼,说:“对,我认真的。”
“你知道他还有几天就假释期满了?”静侬问。
“十三天。”陈润涵说。
“你知道的这么清楚,掐着日子吗?有那么巧,你那么讨厌修任远,去他上班的那里修车,那么多修理工,就还让他修?你编故事呢!”
“我没编故事,就是这么巧……我看你是在帮我编故事吧?”陈润涵冷着脸问。
他一伸手过来,静侬反应很快,马上往后退,手机就塞进了包里。
陈润涵气得脸都红了,指着静侬的鼻子,“好家伙你陷害我!”
“这还不是跟你学的?哥,人违法你可以报警抓他现行,人违规你可以检举,但是没有的,你不能构陷,这是做人基本的底线——哥哥,你太让我失望了。”静侬说。
“我跟他讲底线?我凭什么呀!”
“是啊你凭什么?你凭你爷爷是陈汉,爸爸是陈小诚?!人家是坐过牢,现在靠一双手搬搬抬抬赚钱吃饭,你呢?你靠爷爷那点儿人脉攒局,牵线搭桥抽一笔,你靠这个能吃一辈子?你喜欢谁靠拿这样来的钱去买人家?你看谁不顺眼就陷害人家吗?哥哥你醒醒,马上三十一岁了……你再这么下去,就是第二个李小超!你瞧不起李小超靠李奶奶,那你讨好李奶奶为了什么?因为亲吗?还不是为了利益!”静侬气到手抖。
陈润涵脸色由红专白,深吸了口气,古怪地笑笑,说:“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他持械伤人,我身上的都是证据。你跟警察说我构陷他。警察采信我就屁也不放一个,立马儿走人。要不然,他就得回监狱去。”
静侬攥着手指让自己冷静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哥,我知道你最近心里不痛快。你不痛快,也想让别人不痛快,是吧?就已经给你踩成这样的人了,你让他不好过,你就舒坦了是吗?可是你照样还是那个整天无所事事、什么也干不成的陈润涵,就算是修任远回了监狱里,你也是照样还是你,让你不痛快的,你要没办法解决了,就都还在那儿,不会变的。你何必呢?”
“你何必呢?修任远也不领你情。他把我揍得满脸花,就是预备着回去坐牢了——他认了,你也省了吧。今儿晚上爷爷做寿,别我这么个德行,你也去给添堵。”
“你还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静侬说。
“修任远伤人不挑日子,我挑?”陈润涵露出微笑来。
他知道静侬就是在引他说出不追究修任远责任的话来,实际上就是想让他翻口供。他才不上这个当。
他笑得甚至有几分狰狞的味道,说:“我真得劝你一句,看清楚点儿修任远。还有,你跟沈緖楷什么关系了?到什么程度了?你跟他在交往,你说不定还会嫁给他……你帮修任远逃脱责任?疯了吗你!”
“我跟沈緖楷什么关系什么程度与你无关的。哥,沈緖楷也不会像你这么糊涂这么浑。你别以为把他推出来,我就就得闭嘴——你这事儿办得叫缺德!你打着什么旗号底下又打什么小算盘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到底是为了沈緖楷和模子打压修任远,还是为了你自己那点儿阴暗的怪癖?你整惨了修任远,也不改变你就是靠着家里靠着爷爷靠着朋友混饭吃的料。”静侬越说越多,陈润涵已经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他头脑一热,伸手照着静侬就挥过来了。
静侬一把拉住他的手。
他们兄妹俩的确时常吵嘴,但吵到这么凶很罕见。
静侬不是第一次对陈润涵说这种话,可在眼前情形下说出来,陈润涵一定格外生气。静侬有点后悔,可说了也就说了。她并不只是因为今天这事情,还希望哥哥将来能成一个让人尊敬的人。如果他一直这么下去,不止不会让人尊敬,迟早成了过街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