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念头实在有点太惊人,她只当自己当时被手里的马卡龙甜到突然两眼昏花失去理智了,果然还是不应该贪甜多吃这一口……然而接下来连续好几天,这个念头总会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冒出来,又要吓她一大跳,以至于在办公室里填着填着表格,都会突然抬起手来拍一下额头。有一次拍得过于响了,吓得坐在她对面的章老师抬起头来看着她被拍红的额头目瞪口呆,连问小范你怎么了……能怎么了呢?当然是发昏了……
这些小事情,让静侬的生活充满了乐趣和希望。一点都不像过去的那几个冬天,总让她想像熊一样去冬眠,并且不再醒来、看不到下一个春天也没有关系。而如今她不但享受着冬季的寒冷,期望着冬天最美的馈赠——雪花,还很期待春天的到来……待万物复苏,一切又将有新的变化吧?
还有近在眼前的外祖父的寿宴……
静侬为了外祖父的寿宴特地去选了一件好看的礼服。
考虑到场合,她没有选复杂华丽的款式。不过她并没有想到,这件礼服最终没有派上用场。当时她自然不可能料到这一点,选礼服的时候,很花了点心思,也试了很久、试了很多款式。
她去选礼服的那一天,沈緖楷刚好在香港出差,转天他要去洛杉矶。因为出差,他不能来参加外祖父的寿宴。原本静侬也觉得他们的关系似乎并没有进阶到这一步,也许明年这个时候更好——沈緖楷和外祖父之间的感情是很好的,好到完全可以撇开她论交情。因此沈緖楷出席外祖父的寿宴完全无可厚非,即便是再小范围的庆祝,也应该有他一个席位。当沈緖楷说他有公事不能来,反而让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种情绪她一时无法解释。明明她是希望能快些见到沈緖楷的。
不知道通话时沈緖楷有没有听出来……她已经尽量小心翼翼地不表现得太明显了。
有这种情绪让她在接下来几天对沈緖楷总有点愧疚,忍不住和藤子倾诉。藤子倒很看得开,觉得她大概类似于得了“婚前恐惧症”一类的毛病,虽然确定恋爱关系完全没有问题,恋人和家人熟识也完全没有问题,只是当恋人和自己要一起走到家人面前去,还是有些害怕的,因为从此之后,只需要向彼此交代的一段关系,变得更加复杂,开始和结束,有必要的话,都要给家人一个理由了……当然对范贝贝来说,家人的反应可能真的不是那么重要。藤子笑嘻嘻地说。所以范贝贝出现这种症状,实在是有些出乎人意料,不过这些迟早都会克服的。
藤子说了这些话等于没说,难道她会不懂这个道理吗?
可她就是没能克服……藤子安慰她说再过阵子会好的,毕竟刚刚开始,虽然……有的人已经进入状态很多年,可有的人确实才只是一个猛子扎进池塘,缓过来还需要点儿时间。再说,那毕竟还是个有外人在的场合。
一起面对家人是一回事,作为家人再一起面对外人又是另一回事,这是难度系数更高的选择。
藤子开玩笑问难道沈緖楷还不够级数么?有这么个男朋友傍身,不要太矜贵。
静侬想一想,如果为了炫耀什么,身边站着沈緖楷这样的人,那可真是再完美不过了……不过奇怪的是,藤子在这么问之前,她从没意识到这个现实。
藤子说如果不是了解你为人,我可能会以为你在说假话。沈緖楷的确好到让我妈那些丈母娘乐意拿十个八个柯正杰去换,你知道吗?
那你同意换么?静侬逗她。
藤子说反过来我可能考虑下,不过这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绝对不会换……她还笑着说你知道吗,我妈妈知道我和老柯在一起,哭得梨花带雨、地动山摇。我妈那个人你知道的,标准外貌协会成员,就算是院士加持科学家加冕,也抵消不了比我大将近二十岁给她的冲击,说过几年显年轻的老丈人和女婿走在一起,看着像兄弟怎么办?藤子说我都要气出病来了,我跟我妈说那就不走一起,咱们各过各的,嫌我们老柯老?我不嫌他谁有资格……我妈妈真的太讨厌了。
静侬反过来要安慰藤子,想想柯老师滕家妈妈挑剔过年龄又挑剔性格还挑剔职业,实在是为他抱屈。想一想沈緖楷在自己家里将来的待遇,大约是不会这么惨的……她还想不出来家里谁会反对沈緖楷。
沈緖楷人不能到场,礼物早就送到陈家。他没有跟静侬说送的是什么,外祖父见到静侬的时候也只是说收到了楷楷的礼物,没有具体形容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但送的人和收的人都显出了十分满意的样子……静侬忍住好奇心没有问。那是属于沈緖楷和外祖父之间的情感联系,她愿意给他们留点空间。
除了这些,还有那么一点两点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消息,还有那么一件两件不那么让人痛快的事。比如姜山终于还是找到了她,试图跟她讨要宗小苔留下的部分遗物,确切地说,是那个笔记本。静侬一眼看穿他的意图,明确拒绝了他的要求。她知道姜山根本就不是像他所说的惜人惜物,而是担心宗小苔留下什么对他前途不利的证据。不管是文字也好图像也好,他都想攥在手里,甚至销毁。这让静侬觉得难以忍受。她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尖酸刻薄甚至歹毒,将姜山骂到狗血淋头,从此不敢再找她讨要什么东西,甚至在那天之后,不管是见了她的人还是见了她的车,都要尽量避开。
静侬头一次体会到了做“泼妇”的痛快。
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对此上瘾,但是知道了对付猥琐的小人,有时不能斯文。
宗小苔的遗物她封存之后就没有再打开过。姜山这一来,倒是提醒了她,起码应该将笔记本拿出来充充电。可是转念又一想,人都灰飞烟灭了,做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宗小苔对自己对这世上的所有人和物事都没了留恋才离开的,早就不在乎这些身外物了。再说,就这么保养,又能保养几时?还不是迟早要变成一块砖头样的废物么?
一块也许藏着很多人的秘密的废物……
到了外祖父生日这天,静侬一早起床,就先打了电话过去问安。
陈老爷子很高兴,说贝贝每年都是第一个。
静侬很高兴。
不过她也知道,有时候外祖父也是哄她开心……她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了,就算她不是第一个问安的人,外祖父也会这么说。这是属于贝贝的独一份儿的宠爱。
不过静侬头一天晚上并没有睡安稳,大约因为没有接到沈緖楷预先说要打给她的电话的缘故。沈緖楷说好打电话来的时候,电话就会如约而至。她习惯他的准时和严谨之后,失约这种异常情况一旦出现就让她忐忑。只是晚间她太困了,没有给他打通电话,又没等到他回复留言,她就先睡了。
早上起床,她莫名有点焦躁和心慌。看到沈緖楷的留言,解释昨天开会超出预计时间了才没能如约给她电话,那心慌也没有完全消退,反而像是被什么符咒暂时封印在了一个角落里,让人不安。她问沈緖楷,在洛杉矶一切都顺利吗?沈緖楷问她怎么会那么问,说他那边都挺好的。她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也许是她的含混和犹疑显得更像是想念和不舍得,沈緖楷问她是不是想见他了。
她不假思索地说是。
的确是的……沈緖楷说很快就能见面的。
她在心里叹气。
他说的很快根本就没有任何保证……他若是有时间,也是首先要回北京去探望叔叔的。她对这一点很理解。也许,他不方便过来的时候,她也满可以去看他。
沈緖楷跟她话说到一半就被叫走了。想到那边时间正好颠倒,这么晚还在工作,她不是不心疼的。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他是必须全力以赴、无所不能的沈緖楷呀……
因为心慌,她选择了走路上班。
进了图书馆,闻到书库里书籍那带着一点点尘气的味道,她奇迹般的恢复了气定神闲。
她暗暗笑自己疑神疑鬼的,原来不自觉间,另一个人已经可以这样牵动她的心神……然而下午,正当她计划着下班之后赶快回家换过礼服就去赴宴,突然接到了大禹的电话。
那种心慌的感觉忽然重新袭来,她握着手机,眉头皱紧了。
她立即意识到一定是修任远遇到了麻烦。
以修任远的性子,如今遇到再困难的情况,也是不会向她开口的。大禹却是为了兄弟能两肋插刀的,求人又算什么?他不怕丢脸碰钉子的。
静侬接听电话,果然大禹的语气简直气急败坏。大禹这人很有点聒噪。她与大禹接触过几回之后,已经很熟悉他的这个特点。说话嗓门大,嘴巴很开,讲什么都没什么顾忌,是个又粗鲁又直率的年轻人。不过这么气急败坏,也有点超出她预计。大禹甚至有点语无伦次,他四周的环境又很嘈杂,背景里吵吵嚷嚷很多人在争执,静侬要在这种情况下辨听他说了什么,是在有些费劲。大禹的话颠三倒四讲了三遍,才跟静侬说明白——修任远把陈润涵打伤了,现在两个人都被带到了市南分局。陈润涵告修任远持械伤人……麻烦在于,如果认定故意伤害,那修任远马上到期的假释会被撤销,就得回监狱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