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侬慢慢呼出一口气来。
陈润涵说的是什么、指的是谁,一清二楚。
“不过,下面的话是我作为母亲跟女儿说的——不轻易判一个人死刑,也不轻易否定一个人,这是很宝贵的品质。同时,也希望你能多看多听多想,在这个基础上去认识一个人。这个事情我就说这么多。”陈谟说完,挥了下手。
静侬站在母亲身边,转过身去要给母亲一个拥抱,却发现她已经自顾自走开了,正在研究一旁长条桌上摆着的艺术品,背着手,把花镜戴上,轻轻摇着头,见静侬看自己,说:“后现代风格,欣赏起来还是有点门槛的。”
静侬跑过去,伏在母亲背上。“妈妈……”
“哇,小心了,咱们俩要在这里跌下去,赔不起人家。”陈谟说。
静侬看母亲一本正经的讲着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却忍不住笑起来……
这一整晚她都在留意陈润涵,看他规规矩矩陪着女伴,到后来就完全放心下来。瞅了个空,她去跟那女孩子道了谢,也做了自我介绍。她们总共没说几句话,然而她却从心里想着假如这一晚,陈润涵带来的是真正的女朋友,而不是他“绑架”来的,该是多么的好……陈润涵他们走得最早。之后不久,陈老爷子也提议散了。静侬在停车场将各位长辈一一送上车,待他们车子驶离,她站在冷风里,已经冻得全身僵直了。
回家的路上,忽然下起了雪。
静侬看着飞舞的雪花落在挡风玻璃上,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伤感……等红灯的时候车子停下来,她看着雪落,看着它们化成一滴微小的水,凝在玻璃上、地上……她忽然想起来从前的电视剧里说,初雪的时候一定要走出去,雪落在手心里,握住它,就是握住了幸福。
她把车窗降下来,让雪花随着风吹进来,抬手去捉。
只觉得凉丝丝的,一点,又一点……原来幸福其实不只是温暖和甜蜜,也有一丝丝的凉意,让人清醒,因此也让人珍惜吧。
到家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她看了下门前,左右前后的路边停车位都空空如也,平常总是在抢占车位的邻居们难道今天都还没有回家么?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这么看着,不知道在期待什么,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等着车库门升起,准备把车开进去时,放在储物盒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瞥一眼,看清是大禹的来电,就停了车。
“不好意思,范老师,又是我!今天算是赖上你了……老修有没有联系你?”大禹问。
“没有。怎么?”静侬问。
“他刚接了个电话就下去了,有人开车来的,就停我们小巷子里。我觉得不对追下去,人和车都不见了。现就只知道那是辆幻影……车位号最后两位是 99,我想办法查一下车……先问问你这儿能不能知道是谁……”大禹说。
静侬当然知道。
那是沈緖楷的车。
* 作者最后修订时间:2020-08-01
第81章 甜蜜温柔寿喜锅 (三)
尼卡2020-08-01
“知道。车主姓沈。”静侬说。
大禹没出声。
静侬看着门前的空地,不知为何本该加速的心跳,这时候竟慢慢缓了下来。
“范老师,应该报警吗?”大禹接下来竟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不然我该怎么想啊……会出事儿吗?”
“不知道。”静侬如实回答。
“照理说不能……就那幻影也够买我们俩两条命了吧,要真怎么着,还那么明晃晃的?我等老修消息吧。对不起范老师,打扰了。”大禹挂了电话。
静侬坐在车子里,将手机放回了储物盒。
沈緖楷的电话号码和车牌号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记住了,没想到这会儿派上了用场。车子十有八九的确是沈緖楷的,可是究竟他是不是亲自去见了修任远,她不能确定。
这么说,今晚他们通电话的时候,他很可能就已经回来了……
她心头一凛。
难怪他的语气是那样的,也就是说,他应该已经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她都做了什么,甚至,很有可能她坐在车子里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其实距离她果然并不远。
静侬不自觉地把手伸到储物盒上方,犹豫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拿起来。她也没有离开车子。这会儿她回到家里也不会安心的,不如坐在车里等。不知为何她觉得沈緖楷会来见她的。
外面起了风,因为落雪融化,蒙在地面上那薄薄的一层水在渐渐消失……静侬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地方。
这个念头一钻进脑海,她决定不再苦等,立即发动了车子……
此时,一辆轿车转进校门外那宽大的车道,停在了路边。
沈緖楷端坐在后座上,跟司机交代了一声在这等我们,然后他开车门下了车。他并没有示意身旁坐着的修任远。修任远在他开车门的同时,从另一侧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两人都只穿着衬衫长裤,不同的是,沈緖楷是西服,修任远一身牛仔布,两人身高相仿,沈緖楷略高一些,修任远则略瘦一些,但总体上看起来,身量相差无几。
沈緖楷走得并不快,不过始终在前面。
他走进校门,右转,走进了林荫通道。校园里路灯密集而明亮,但因为树木茂密,枝杈繁盛,灯光就被切割成无数碎片,遮蔽了相当一部分,因此夜间的林荫路显得很暗,像个黑洞一样。
沈緖楷首先踏进了这个黑洞。
他的手抄在裤袋里,走得一步一个脚印,从从容容。白衬衫像面旗帜,在前面飘扬,带着紧随其后的修任远。修任远手臂架在胸前,距离沈緖楷大约有十来步。
远处有球体撞击地面发出的“嘭嘭嘭”的响声,此起彼伏。那声音像是人的心跳声,非常有力量。只是节奏有的急些,有的缓些,那是属于不同的人的。
球场上打球的人不多,场地并没有被占满。
沈緖楷脚步慢下来,走到最近的一个空篮球场,拉开铁网门往旁边一推,自己先走了进去。门敞开着,留给身后的修任远。
他走到场地中央站下,背对着入口,这整个过程,始终没有回头。
修任远跟着走了进来,站在了他斜后方不远处。这个距离刚刚好,双方不必高声,即可听到对方的话。
从他接到电话下楼,看到车内坐的沈緖楷,到上车,再来了这里,沈緖楷再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而他也没有开口。
十多年了他没有见过沈緖楷本人,只在新闻上看到过。看到沈緖楷,几乎就能看到沈绪模,他们堂兄弟是很相似的……他还记得当年刚入学,入选篮球队的时候学长帮教练挑人,就是沈緖楷站到他面前,点了点他,让他站到自己身后,之后经过训练和淘汰,最终他也成了校队成员。不过沈緖楷毕业之后,他才在校队成为主力……豆芽菜学弟很容易崇拜高大帅气的学长,沈緖楷是他那时的目标和偶像。
沈绪模和堂哥长得很像,他曾经在食堂认错,说怎么学长缩水了。
这种被嘲笑为大头虾的笑话,他闹过不止一回。
听说别的学校,还有本校其他的运动队,学长会欺负新人,但他们学校篮球队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那就是因为沈緖楷镇得住,作风硬朗且正派,即便动手也要让人心服口服。其实沈緖楷练过军体拳和擒拿,真动手时如果不手软,一般的人是不容易近身的,从来不好勇斗狠。
沈緖楷更像是书生,实际上是披着书生外衣的武士,但这并不冲突,他两样都能做的很好。
修任远站在那里看着沈緖楷,沈緖楷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一个抱臂的动作保持久了,手臂已经酸软,可也不想换姿势,但这个状态要一直持续下去吗?
沈緖楷这时候开了口,问:“你后来打篮球吗?”
修任远愣了一下,说:“打。”
放风的时候打的。里面也有球队也有比赛。他身体灵活,技术不错,后来也一直是队长。
他没有解释在哪儿打的,那是因为他想沈緖楷应该一直都知道他的情况,就像他轻而易举就拿到了他的手机号一样,他在沈緖楷和沈家人那里,应该是完全透明的。
他想到这里,背后就出了汗……但是害怕吗?是有些害怕。像是那个著名的比喻,沈緖楷来到他面前这回事,就像是他整夜在等待着落下来的另一只靴子,终于是等到了。
“我根本不想看见你。”沈緖楷说。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沈緖楷把袖口解开,慢慢地卷着袖子。“你看到过模子死后的样子吗?”
修任远闭了下眼睛,“看到过。”
“在法庭上看照片吗?我去殡仪馆看的。我弟弟,十八岁。”沈緖楷慢慢地说着,衣袖卷了两下,停下了。“他每一处的淤青的位置我都记得非常清楚,还有他那一处致命伤。”
修任远沉默。
“有时候我一闭眼,就看到他躺在那里。我永远都不会忘了那个冷冻箱。我弟弟,在冷冻箱里。”沈緖楷脸上竟然露出了像是笑又不是笑的非常古怪然而看起来又非常残酷的表情。“而你 TM 还站在这里,能跟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