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吊打
秀芝递给老太太一个老花镜片,老太太接过来了,隔着镜片眯起眼睛看账簿。那边早就有两个丫头给秀芝搬来了桌椅坐下,铺上笔墨纸砚,开始随着老太太的言语在纸上落笔。
“先说说······这房子罢,咱们大房这院子元是老段家祖上留下来的。是你们太爷爷的爷爷修的院子,房子多,不好分。依老婆子看,以心苑为界,东边略大些,就分给二房。”
段老太太说着看向谢妙华,仿佛生怕她听不明白似的解释道:“云仙前日里已同我说了,她呀,又有喜啦!”
叶云仙假装羞赧的低下头,堂上一片贺喜之声。段百山堪称得意洋洋的站起身来对着四周唱喏,脸上笑的快要包不住。
“所以我想着,百山和云仙,往后还要给段家衍嗣添丁。这地方,不得宽敞些。你和鸿儿加上湄儿,通共就三口人。我瞧着妙华你在西边一直也是住惯了的,咱们就不搬了。你说好不好?”
段老太太笑微微的看着谢妙华,言语是很温和的,说出的话却叫谢妙华笑不出来。这些年他们孤儿寡母,虽说时不时就要面对那边伸过来的绊子。可总不至于被欺负惯了。老太太人还活着,可做的事分的家,没有一样是个活长辈该做的。
见谢妙华不说话,段老太太笑了笑,回头对着叶云仙点了点头。叶云仙忙笑道:“多谢大嫂体谅我,毕竟我这添丁也是为段家添丁呀!大嫂不能替段家尽的孝道,就由云仙来做吧!”
段老太太做出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回头对着老二房的二奶奶笑道:“你瞅瞅我家这油嘴泼皮,又在这里讨好卖乖了,你呀!云仙儿,我叫你一声小泼猴儿,你答应不答应?”
“答应!答应!”叶云仙眉开眼笑,以手掩嘴。“老太太叫我什么,我都答应得!”
几个老叔伯和老妯娌有的跟着这二人笑了起来,有的则皱起眉头,似乎觉得老太太这作风有些不妥。
“房子分出了,那接着就得是田产铺子了。妙华,这铺子当年都是百川打下的,如今也就给了你和鸿儿罢。鸿儿往后还要继续读书,将来肯定能考取功名。可他二叔就不一定了,我这个孽根祸胎,原先瞧着还是个读书种子,这几年越来越不成器。我是不能指望他了。偏他还是老小。唉!将这田产都与了他,凑活过日子罢!”
段老太太说着瞪了二儿子段百山一眼,眼中满是嫌弃。可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所有田产都给了段百山和叶云仙。谢妙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脸色铁青。
老太太话说到这里,后面几个叔伯妯娌的脸色也都有些变了。老三房的三奶奶迟疑道:“老嫂子,这·······田产是立家之本。一亩都不给鸿儿,这有点儿说不过去罢?”
段老太太回头去看老妯娌,脸色有些不耐烦:“哎哟,弟妹这话说的,倒好像我偏心似的。方才不是说了?三间铺子当年是百川一手打下的。如今就给了鸿儿,他也算子承父业。百山不成器,读书、做生意都不成事。我不把田产给他,你叫他怎么活呢?”
她回头看看叶云仙的肚子,一边伸手放在上面:“况且如今云仙又有了身子。百山有了远儿,若是再来一个儿子,给他一点田产将来怎么够养活人呢?”
“那——那也不能一亩都不给啊·······”老妯娌嘀咕着坐回原位,有些着急的看了谢妙华一眼,好像在暗示她快点跟老太太求情。
“弟妹,我们这一房的事,有些你不清楚,还是不要掺和为好,给我们做个见证,也就完了。”段老太太对老妯娌笑出一脸和颜悦色。可老妯娌看出了一脸笑里藏刀。
“祖母说得对,咱们家的事,自然还是祖母最清楚,”段慕鸿朗声说。他回头对老三房的三奶奶笑了笑道:“三奶奶,鸿儿多谢您了。”
三奶奶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坐回去了。
段老太太对着段慕鸿一笑道:“还是我的乖孙最理解我,鸿儿,祖母知道,你将来一定能考个状元,这些田呀地呀的,对你来说那都不算什么。鸿儿将来是要封侯万户的人嘞!可你二叔他无依无靠,又无吃饭的本事,祖母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担心不过他啊········”
“是呀祖母,鸿儿懂的,”段慕鸿笑的无辜纯良。“您老人家年龄大了,看这些东西费劲,鸿儿帮您拿着账簿,帮您看字儿罢!”
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老太太开口,段慕鸿已经伸手拿过了账簿。她翻了一页正要帮老太太念名目,账簿里忽地掉出一本小得多的线装本子来。段慕鸿有些夸张的大叫了一声:“什么东西?”便赶在叶云仙看清那是什么之前,把它捡了起来。
“祖母,这是什么呀?”她的声音沙哑,可语气纯真的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孩。“我怎么瞧着好像也是个账簿呢?”
叶云仙的眼睛倏的一下瞪大了,惊呆了一样伸出手去:“别!”
可惜太迟了,段慕鸿已经打开账簿,朗声念了起来。
“三月初六,二奶奶云仙从账上支取纹银二十两,未还。”
“四月廿三,二爷外出与庄上龙五聚赌,抵押参合巷估衣铺半间。”
“四月廿四,二爷与龙五聚赌,参合巷估衣铺全押。未赎回。”
“五月十六,二奶奶云仙回门,从账上支取纹银一百两,未还。”
“五月廿一,二奶奶云仙从当铺购回金累丝满堂娇分心一顶,二十两,未还。”
“六月初三········”
段慕鸿单调又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堂上,没有一个人说话。直到段百山失控般的站起来大吼:”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他跳到堂中央来,跺着脚大骂:“这是哪个腌臜泼货写的污蔑!污蔑!一派胡言!”
段慕鸿像是没看见他这个人似的,镇定自若的继续念着那账簿。伴随着段百山歇斯底里的“一派胡言”,叶云仙走上前来冷着脸抢夺账簿,段慕鸿把账簿举得高高的大声道:“止万历三年冬十月!三间铺子,一百亩地,五千两银子仍未回到账上!另有老太太首饰五件,衣服一箱,也被二爷借口拿走,未还!”
段百山滚到段老太太脚下哭泣,哆嗦着说自己不是故意的是龙五陷害的,龙五骗他去赌博,还趁他喝醉了让他按手印签下大额赌约。他想把铺子赢回来,就偷了老太太的首饰去做赌注,没想到输了。他为了把首饰赎回来,又偷了老太太的那一份地契······至于账上的钱是怎么没的他不知道,都是叶云仙经的手。
段老太太一脚将他踢翻,恨声咬牙切齿:“你个活兽!连我的首饰你都敢——你都敢——你······你······你········”
老太太上不来气了,众人连忙冲上去将他团团围住,有人不小心踩在了匍匐在地上的段百山身上,把后者踩得连声尖叫。叶云仙却站在人群之外,煞白这一张脸瞪着前方。忽然间人群散开了,段老太太跌跌撞撞的从里头走出来,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根寿星头拐杖。她颤颤巍巍的抬起手臂,气急败坏的将那拐杖朝着叶云仙用力一掷,叶云仙躲闪不及被拐杖头打了个正着,登时鲜血就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你——你——你——都是你这个······你这个········狐狸精,狐媚子的小蹄子!怂恿着百山不学好,偷——偷我的地契,偷我的首饰········”
“老太太,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是偷,我只是·······我只是·······”叶云仙的表情表明她正在竭尽全力给自己找理由,可又一时间找不到,然而她又要努力保持镇定好让自己能取信于老太太,于是她瞧着就像个江湖神棍,浑身充满了故作神秘的造作。老太太瞪着她,瞧着似乎比她还更着急得到一个借口。
然而段慕鸿从后面走了过来,用痛心疾首的调子道:“祖母!您就别责怪二叔和二婶了,当务之急,是赶快派人去查查这簿子上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查查咱们家究竟损失了多少!若是有用心险恶的小人故意编造这假簿子污蔑二叔二婶,您却在这里责怪他们二位,那二叔二婶岂不是太冤了吗?”
“是呀,还是鸿儿有见识,说得对啊,得赶紧去查查你们的银子还在不在,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
本来是来做“见证”的几家,此时已经成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段老太太却是迟疑了起来:“这·······现在就去查吗?”
段慕鸿真诚的望着她,满脸焦急担忧:“孙儿以为,现在就去查!二叔二婶一定是被污蔑的!咱们去账上看看那些银子是不是还好好的在那里!还二叔二婶一个清白!”
“不·······不了吧·······”叶云仙支支吾吾。眼睛不敢看老太太。“各房都在看着,老太太,咱们这······”
她凑到老太太身边小声道:“——让各房看笑话吗?”
段慕鸿走到她身边大声道:“二婶此言差矣,咱们段家老三房虽分居三院,可却是血浓于水,是亲亲的一家子呀!几位叔爷和奶奶今日都不辞辛苦,来帮咱们做见证,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二婶你怎么能这样说呢?祖母,您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