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涂千户。”傅行简对涂千户拱了拱手。
“傅朝奉!小心!”
噼噼啪啪的火铳声接二连三的传来,傅行简猫着腰,尽力用最快的速度一个打滚躲到车后面去。他回过头一看,就见山子正顶着一张灰头土脸,蹲在车后面惊魂未定。
“吓死我了,傅朝奉,你没事儿就好,要不然——”
他们头顶上掠过一串火铳声,噼噼啪啪的,象是有人在他们头顶放了一大挂鞭炮。山子气的捶了一下地道:“妈的倭寇龟儿子!竟然在人送辎重的路上打伏击!”
傅行简想探出头去看看前方拦路倭寇的踪迹,然而理智告诉他只要一把脑袋伸出去立刻会被爆头——来的路上涂千户还在和他说,别看倭国又小又穷,可人家火铳配备率比明军的普通士兵高——虽然大炮配备率低。但火铳好用啊!趁手啊!负责后勤的遇上了他们,那可要吃亏。
“真让涂千户这个乌鸦嘴给说中了······”傅行简在心里叫苦不迭。他们离平壤的明军驻扎地还有一段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最主要的是这一片区域主要被明军控制着,只有少数地区有倭寇。没想到倭寇胆子这么大,竟敢半路抢辎重!
“看来他们也缺棉服——马上要过冬了。听说倭寇那边可是不怎么盛产棉花。这就抢开了?”涂千户的语气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他对着山子打了个手势,示意山子把傅行简保护好。山子会意,正要起身尝试还击倭寇,忽然他和傅行简头顶的棉布车上一阵大动。
“□□奶奶的!敢抢!”涂千户最先反应过来,一下子跳起来给那个直冲过来抢辎重的倭寇狠狠一刀。那人惨叫一声倒下了。然而后面的倭寇却源源不断的涌上来——两三百人的样子,堵在前方路的尽头,看样子是从山上跑下来的,个个凶神恶煞。
“出て行け!”倭寇一边抢劫一边用手里的□□恐吓押送辎重的明军和傅行简。傅行简一个矮身躲过,从腰间拔出自己的随身匕首一反手划伤了那个试图砍他的倭寇。倭寇怪叫一声,撂下手里的麻包就要来扑傅行简。
“说你妈的鸟语!老子听不懂!”山子怒骂着,顺手帮了傅行简一把——一刀把那倭寇捅了个对穿。对方应声倒地。山子侧过脸对傅行简一笑道:“傅朝奉,我——”
他没能说完,因为一个正在抢劫的倭寇忽然转身,一刀捅向了他的腰部。山子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缓缓地转过脸去,低下头看自己腰间。鲜红的血汩汩流出,对方还在心狠手辣的转动刀柄········
“你·····妈的,老子还——想回家见——宁······宁啊········”
山子没能说完,他直直的向后倒在了地上。隔着满头满脸的血污,他睁大眼睛无望的注视着异国的天空,光芒与故乡,宁宁的笑脸与希望,都在他的眼眸中渐渐黯淡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山子说的宁远城是后来明末知名的辽东关锦防线中的重镇,也是明朝在辽东一个重要的军屯城池。城中居民多为军户,世代军屯从军,所以性格都比较剽悍。
第162章 和解
倭寇大笑着把刀从他身上抽出来, 一边转向傅行简。傅行简怒吼一声,猛地弯腰捡起山子落在地上的大刀——他总喜欢打横扛在肩头的那把,傅行简用狂暴者才拥有的力气与愤怒, 一刀斩断了那倭寇狂徒的右肩膀!对方引以为傲的□□掉在地上, 混乱之中听不见一丝轻响。傅行简杀红了眼, 挥动山子的大刀扑哧扑哧的又是几刀下去,顷刻将那倭寇画成了血葫芦。对方的右臂随着被斩断的右肩膀耷拉在身侧, 他满嘴冒着血泡咕哝了一句岂可修, 就颓然向后倒在了地上。鲜血溅了傅行简一身。
“扑哧——”一声轻响。傅行简低下头去,看见带血的刀尖正慢慢穿透他的肩胛骨下, 挟裹着撕裂般的疼痛钉进他的身体。一瞬间, 周围那些喊杀之声突然离他远去。疼痛让他的一切感官都变得很模糊。他的耳朵变得迟钝, 身体也好像轻盈了。段慕鸿站在遥远的天水之间——他脑海里的天水之间,对着他悲伤又温暖的微笑。
“雁声,雁声,雁声·······”
她温柔的唤他。傅行简艰难的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向她伸去。他想说雁希我不怨你了,我真的不怨你了, 只要你·········只要你能········只要你能重新接受我··········
“轰——”遥远的巨响在他们身后炸开。如同皮影戏里人偶的慢动作一般,傅行简看见面前的倭寇们脸上缓缓绽开一个个大惊失色的表情, 那柄匕首带血的刀尖从他肩下退了出去。倭寇们纷纷顾不得打劫, 背起自己的□□转身逃跑了。傅行简迟钝的缓缓回头向后看去, 就见如同被过分放慢了似的,一枚巨大的黑色炮弹越过人们的头顶, 直直冲着远处仓皇逃窜的倭寇飞去。“隆——”的一声巨响, 方才还有几个拼命逃跑的倭寇的地方已然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和几个瘫在地上大声惨叫的倒霉鬼。
“傅——傅朝奉·······”涂千户从后面扶住他快要倒下的身子,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也许是累的。“这边驻扎的将士来——来接咱们啦——”
傅行简的神志慢慢清明了起来。他点了点头。缓缓看向躺在地上, 死不瞑目的山子。十六岁小兵的眼睛里倒映着朝鲜的天空,他再也见不到他心爱的宁宁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仍是春闺梦里人啊········”
“傅朝奉!你的手!!!!”
前来接应的军士们极为妥帖的安顿了他们,还给他二人和其他受伤的士兵安排了军医施治。傅行简被人用木板抬着路过军营时,看到了后面山包上许许多多小小的坟堆儿,像一颗颗安静的土馒头。接应他们的士兵说那是战死军士们的墓地。有的人被送回家里,但更多的人只能葬在他乡。
他的伤还算幸运,只是右手小拇指和无名指在乱军中被齐根斩断了,另外肩胛骨下被捅了个对穿。军医说对方要是再偏半寸,那傅行简的肺可能就要开花,根本撑不到明军把他送到这里。
“所以,我还得谢谢那个倭寇手不稳呗,”傅行简虚弱的笑笑。
“你谢他做什么?”老军医严肃的一瞪眼睛。“你应该谢你自己福大命大!而且正好这两天军队在休整,没有跟倭寇打大仗。不然老夫也没工夫料理你。”
他辣手摧花,为傅行简施治,把傅行简疼的嗷嗷叫。
傅行简在前线的军营里待了十天,第十一天的清晨他对军医道:“大夫,晚生的伤经过您妙手回春的施治,眼下已经控制住了。不敢多叨扰前线,这就走了。跟这一批伤兵一块儿走,这几日多谢您的照顾,麻烦您了。”
“噢,”老郎中善解人意的点点头,“不妨事,都是应该的。傅朝奉这一走,准备去哪儿呢?”
“先把山子的骨灰送回宁远,然后回家,”傅行简说。“回去看看我媳妇。我也该跟她和解了。她不容易。”
第163章 刻骨
“这不可能·······”
“你一定是在骗我········”
“你胡说八道!她怎么可能死?她是打趴下都能站起来从头开始的段慕鸿!她怎么可能死!”
傅行简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 像个小孩儿似的哭的鼻涕一脸泪一脸。段慕昂面无表情的坐在他面前看着他哭,并不同情,且无动于衷。如果仔细观察他的眼神, 会发现他好像还有点儿幸灾乐祸。
“段六, 你老实跟我说, 你是不是恨我跟段慕麟合伙算计她所以故意这么气我的?”傅行简收起愤怒,哑着嗓子问段慕昂。阴沉嘶哑的像第二个段慕鸿来了似的。
“她的确自裁了。在我们搞清楚段慕麟的阴谋, 去把她救出来之前。”段慕昂说。“自己一头撞死在段慕麟囚禁她的密室里。脑浆迸裂, 鲜血横流。段慕麟把她全身的关节都快打断了,她——”
“别说了········别说了·······”傅行简痛苦的捂住脑袋, 人缩成小小的一团瘫坐在地上哭泣。仿佛遭受着被噬魂啮骨的痛苦。
“段慕麟弄断了她的手脚筋, 把她折磨的不成人形。她的舌头也被割破, 脸——”
“我让你别说了!”傅行简怒吼道。他眼睛红彤彤的扑向段慕昂,揪住后者的衣服怒道:“段慕麟那个畜生呢?段慕麟呢!老子要弄死他!”
“疯了,”段慕昂言简意赅的说。他把傅行简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扒下来,口中补充道:“你走了快三个月,很多事大概都不清楚罢?一开始段慕麟说四哥在送辎重的路上被贼人掳走, 找回来时已经死了。而且被贼人弄得面目全非。还装模作样的给四哥办葬礼。那时候我们就都觉得不对,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可是问题在于。一来他给我们看的尸体面目全非, 看身形长得确实是像四哥。大娘亲自去验的尸, 回来后就晕倒了。二来那个时候我们也找不到四哥在哪里。大娘担心是段慕麟把四哥藏起来了或者有别的企图。让我们所有人都不要轻举妄动, 她,我, 诚儿, 还有其他人,都先配合段慕麟,南边的生意照做, 看他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没想到段慕麟这厮挺有耐心,除了伪造四哥的‘遗书’把生意都划给自己之外,许久都看不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