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冬青语气未变。
裴即白点头,鼻尖微动,大抵闻到她身上的烟味,眉头蹙动,视线向下,看到她手上的料酒,说:“早点上去吧。”
冬青应声,却没动。
两人间,忽然没了言语,裴即白转身,抬脚,想要上楼,冬青却开口:“恭喜你。”
裴即白顿住,回头,疑惑地看她:“嗯?”
冬青笑着,有些东西他不亲口承认,她是没办法死心的,偶尔的光亮,是支撑萤虫过冬的力量。
“听到你要结婚了。”她问。
裴即白望着她,风刮起树桠簌簌作响,冬青直愣愣地站着,与他对视,她想要一个答案,让自己心死的最后通牒。
他们两人之间似乎流动着什么,紧接着冬青看到他唇动了:“谢谢。”
原本端着的肩,垮了,她心底,有些东西,无声地灭了。
耳朵里灌满的是时间呼啸而过的声音,眼前浮现的是他们的年少。
人终究还要长大的,过了这么多年,他的世界里,始终没有过自己。
“你呢?也快了吧。”她听到裴即白问。
冬青抿住的唇上勾,换上标准的微笑,声音忽然间变得轻快起来:“也快了,就是这两年了。”
“恭喜。”
空气忽然凝滞,裴即白一只脚踩在台阶上,另一只脚还在下边,微颔首,像是俯视着她。
冬青先败下阵来,打破这份平静,开口:“快上去吧,阿婆肯定在等你。”
“嗯。”
裴即白的身影消失在冬青的视线,她的步子晃了晃,雨水溅到她裸着的脚踝,碎冰一样寒冷。
她又站了好一会,直到身上的烟味散尽,才攥紧手上那瓶料酒,晃晃悠悠地上楼。
到家后,菜已经摆上了桌,林清接过她手上的料酒:“怎么去了那么久?”
冬青将钥匙放在鞋柜上:“逛了会,好多地方不一样了。”
“这下着雨,有什么好逛的,”林清将拖鞋递过来,“等明天晴了,阿姨陪你好好逛逛。”
“我明天就回去了。”冬青脚趿进拖鞋里,回答道。
摆筷子的冬昌明抬眸,望着门口的冬青,问:“不是说呆三天的吗?”
冬青朝餐桌走去:“公司临时有事,得赶回去。”
“回来吧,冬青,”冬昌明忽地开口,“那些钱,快还完了,回来吧。”
冬青没接话,坐到桌边,林清盛了碗饭递到她面前,她拿起筷子,往嘴里送饭,一声不吭,明显是带有拒绝的意味在里头。
林清视线在父女二人间转转,冬昌明还想再要说话时,她拽住了他的胳膊。
冬昌明讶异地看向她,见林清朝他使了个眼色,许是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到底没再说话。
冬青当作没看到两人的小动作,转口夸赞道:“腊肉挺好吃的。”
林清往她碗里夹了把空心菜:“好吃你带点过去,林谙奶奶做了你的份。”
饭桌上只剩下两个女人的声音,冬昌明低头扒饭,缄默不语。
饭后,冬青收碗进厨房,打算洗完,林清抢过她手里的活,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去休息,叫你爸给你洗点车厘子。”
冬青跟她没客气,放下碗来到客厅,冬昌明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走过去坐在侧边的沙发上。
盯着电视里的新闻看得出神,冬昌明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化为深深地叹息,冬青终忍不住回头,说:“爸,我现在很好,”她顿了顿,微转身,避开冬昌明的目光,“也不会再做噩梦了。”
冬昌明望着冬青,张嘴,冬青赶在他开口之前,继续说,“可是,回来就不一定了。”
冬昌明身子微震,瞳孔紧缩,良久才憋出半句:“阿青...”
冬青起身:“我没事的,”走了两步,又停下,“我去休息了。”
冬昌明彻底歇了劝说冬青回来发展的心:“唉,早点睡吧。”
冬青觉得自己在某些时刻,无疑是残忍的,但她又迈不出那一步,她觉得自己还没有面对往事的勇气,
她屋里的陈设一点没变,冬青回房后,站在书柜前,立了会,抬手抽出高三语文课本,手扶着书脊,翻页,停顿在明显有夹页的那两面,取出里面的东西。
一张字迹已有些褪墨的试卷,依稀看得出那些字写得苍劲有力,试卷左侧的姓名写着三个字:裴即白。
冬青回来是鼓足勇气想要见他的,可是见了他一面,只是一面而已,那些积累的勇气,就烟消云散了。
如果当初没有小女生心切,趁着午休去偷了这张试卷,就不会有后来看到他被罚站,跑回去还试卷听到的那些话了。
所有的事像个闭环,冥冥中注定好的,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她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最开始只是少女的情窦初开,随大流有了这样一个人藏在心里。
后来感情愈来愈深,是她没有意料到的,按道理年少的欢喜是捱不过时间的。
那又是什么让她记了那么多年,是执念?是不甘心?或者说是他太好了?
冬青找不出理由。
蹉跎到这岁月,她觉得自己该成熟些,抛弃那些小女生的幻想。
手里的试卷被冬青揉成一团,从窗口掷出,落地“咚”的那声,很轻,却仿佛坠进她心里。
她像是被那微不足道的声音惊醒,迈步拉开房门,冲到玄关处,林清恰好从厕所出来,半湿着头发,看到冬青,心生疑惑:“你这急冲冲的,大晚上要出门吗?”
冬青突然觉得全身力气被抽干,伸出的手骤然落下,疲惫转身:“没有,我哪也不去。”
我哪也不去,我哪也去不了。
屋外的雨,好像越下越大,雨点噼啪有声地打在防盗网的雨棚上,衬出屋内沉默的世界。
屋外,揉成团的试卷,沾着泥水,滚落到一人脚边。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改。
第3章
冬青次日醒时,窗外的天呈铅色,昨晚她睡得并不好,手撑着床边坐起来,肩处掩着被子,她望像窗外,思绪飘得很远。
她梦到裴即白了,不是现在的模样,也不是少时的模样,而是儿时的模样,梦里还有许琼岚,所有的一切都还好。
和裴即白幼时的相遇实在算不上美好,第一次是他刚搬来,她偷钱被许琼岚扫地出门;第二次是她翻墙偷花,他站在墙下冷漠观望。
以至于他们后来成为朋友,身边的大人都深觉不可思议。
冬青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翻身,摁下床头柜上的开关,骤然亮起的白织灯,有些晃眼,她眯着眼适应后,起身,准备去葬着许琼岚的墓园。
屋里静悄悄的,冬昌明和林清还没起,冬青松了口气,她害怕面对他们。
她不讨厌林清,林清这样的后母,是很不错的,待人和善,面对冬青时不亢不卑,抛开所有的不谈,她甚至是喜欢林清这个人的。
林清和许琼岚是两种完全不同性格的人,她很庆幸冬昌明在失去许琼岚之后遇到了林清。
人到了这个年纪,身边有个人陪伴总是好的,尤其是她常年在外。
理虽是这个理,但她心底,总有个地方是留给许琼岚的,她害怕,冬昌明如果忘了许琼岚怎么办。
如果他忘了,那这世上,就只有她冬青念着这么个人了。
许琼岚所在的墓园在郊外,她的墓又在园子最里端。
墓碑上的照片已褪色,却依稀能从中看得出温婉的清秀。
冬青一言不语地蹲下,将落在墓前的树叶拂开。
许琼岚在冬青少时,曾与冬昌明开玩笑:待到她走后,不要将她放进狭小的骨灰坛里,她想回老家,用自己孕育一棵树,她骨子里终究是渴望着浪漫与自由的。
只可惜她走后,这心愿没人替她完成,她依旧囿于这仄小之地。
冬青祭拜后,没有立刻离开,她对许琼岚的情感是复杂的:如果不是因为许琼岚,她和冬昌明后头本不需要吃那么多苦。许琼岚因羞愧一走了之,留下他们父女二人替她受过,她是怨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那股怨愤被岁月蹉磨,原本的怨气只剩下对许琼岚的疼惜,许琼岚为家庭的付出,让她没法恨。
可她释然了,却害怕知道冬昌明的答案,毕竟许琼岚真正对不起的人,不是她。
冬青静静地站在墓前,人漂浮在怅然之上,悲哀之下。
天渐渐转晴,太阳剥开云层透出来,是个久违的晴天。
她收拾好心情,从墓园离开。
回市区已近中午,冬青往州城的车票是下午两点,她本就没回家的心,这个时间点更是给足她借口逃避。
给林清拨了个电话,阐述原因后挂断,利用间歇的时间在城区兜兜转转,找到记忆中的咖啡厅,打算买杯咖啡再去车站。
人刚站在门口,还未推门,里头有个女孩拉门,掩着面冲出,没料到门口有人,急急停下,却因惯性撞到冬青肩上,冬青往后退半步。
女孩抬头,眼里噙着泪水,雾蒙蒙地望着冬青:“对不起。”
冬青觉得面前的人眼熟,正打算开口,女孩的手机响了,她又道了句:“对不起,实在是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