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递过来一杯水,裴即白接过,吞下药:“谢谢。”
人都是感官动物,护士眨了眨眼,愣愣道:“不用。”
裴即白不再寒暄,走到电梯口摁下电梯,护士还站在护士站里频频望向他,他将那目光悉数忽视,径直下楼。
临近黄昏,夕阳斜斜地悬挂在远处,出了住院大楼,裴即白才稍稍歇了个口气,余晖撒在他身上,有一大朵云团在低空,被傍晚的阳光映成紫红色。
他往前走了几步,药效上来了,胃的不适感缓和很多,他好奇地张开双臂,却抱不住云,在他怀里的是一团虚无。
他放下手,笑了笑,觉得自己有些幼稚。
烟瘾上来了,他走到医院的小公园里,寻了个长凳坐着,手口袋里摸出烟,点燃。
他漫无目的地注视着前方,大脑一点一点放空,觉得四肢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支烟莫名其妙地抽完,只剩下一个烟蒂,他甚至没感觉到它的滋味。
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与冬青的聊天,还停留在白天的对话中。
她说回去了要请他吃烧烤,眼眸温柔下来,像是铺满星辰。
多希望能快点结束这件事,他好没有牵挂地去见她。
“介意我坐在旁边吗?”清亮的声音撩拨着静谧的空气。
裴即白猛地抬头,脸上带着欣喜,看清来人过后,失落席卷全身,不是她。
“你坐。”他的语气里难掩失望。
是个女人。
他不认识。
穿着病号服。
有些憔悴。
他不想离开,因为他觉得自己先来。
他很累,他想休息。
两人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离开,谁也没有搭腔,他们之间仿佛又一堵无形的墙将他们间隔开来,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份安静被女声打断,女人扭头看到裴即白捏在手上的烟,开口:“可以给我一支烟吗?”
裴即白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烟盒,又抬眸瞧了瞧女人的面色,他觉得她身上好像没有生气了般。
犹豫间,女人又开口:“顺便还要借个火。”
裴即白不懂这个女人的用意,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没什么企图,只是觉得她好像个溺水的人,却不呼救,只想静静地死去。
看到这个女人,他莫名地想到了冬青。
女人点燃烟,双颊用力,路灯突然亮起,她的轮廓在灯光的映衬下更为清晰,吐出烟雾后,她指尖夹着烟:“我叫周简。”
她这一系列的动作,还有言语,让裴即白有些排斥,他不是个喜于跟人搭讪的事情。
他没要回借出去的打火机和烟,倏地起身,打算离开,女人视线看着前方,一动不动,在他转身的那刻,继续说:“我妈叫赵时雨。”
裴即白想要离去的步子顿住,他猛地转身,眼神里装满震惊。
这个名字,是这次事故里没找到家属的人。
这次事故有一亡,名为赵时雨,听现场人员不说,原本伤亡人员应该会更多一位,但是赵时雨在生死关头,护住了她女儿。
思及此,周简的名字也一点一点清晰,伤员中是有这个人,但住院房这边给的答复是已经出院了。
他无暇思考其中的弯弄,嘴唇张开,下意识地想要说抱歉,话到嘴边被截住:“我不要你的对不起。”
裴即白阖上嘴,抱歉这两个字他确实是说腻了。
周简抬头,脸色苍白,整张脸看起来有些浮肿,脸色带着擦伤和淤青。
“他们怕我受不住打击,所以说我出院了,叫你们别来打扰我。”
“我这两天打了几针镇定剂,其实已经能接受这件事了。”
“不怪你们,是我自己的原因,如果不是我跟她发生争吵,执意要走那条路,本不会发生这些事的。”
“我也不是想谴责你什么,我猜想,你也只是被推出来面对这件事的人,我只是太难过了,不知道应该和谁倾诉,你我萍水相逢,往后也不会再相遇,所以恳求你,听我说完这几分钟好吗?”
裴即白俯视着她,她边说边流泪,却又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自然垂直在身旁的手握成拳头,冬青那年,也是这样的吧,许琼岚走了之后,她也曾这样无助吗?
她也没有向他人求救吗?
“别怪自己。”他挤出这句话,语调有些变,他在安慰她的时候,仿佛在对和时空里的小冬青对话,“不是你的错,别怪自己。”
周简仰头,挤出个笑:“谢谢你。”她起身,身子晃了晃,对他说,“我在网上看到那些新闻,他们不让我看我,可我忍不住。”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整个人颤栗着,裴即白不确信地开口:“你还好吗?”
她止住眼泪,带着哭腔道:“我很好,你也好好的吧。”
她在安慰他,虽然他不愿意承认。
那些恶评,怎么可能不去在意呢?
他没有做过,却又被别人肆意点评着,字里行间强行摁头叫他承受。
那些人似乎是找到了个宣泄的缺口,发泄着生活的不满。
可这个世界又存在柔软的人,明明自己千疮百孔,还要捂住伤口安慰你。
正如面前的人一般。
周简起身离开,裴即白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
她很像一个人。
冬青。
善良又柔软,对待这个世界总是热忱着,不管她是否被伤害,她始终如一。
他忽然想见冬青,等不到这件事结束之后,他突然很想很想她。
他想要她陪在身边,也想陪在她身边,就算只是朋友的名义,他想要她的一个拥抱,仅此而已。
脑子里闪出这个念头,到做出去见她的决定,用时很短,几乎是一瞬。
他坚定地往前奔走几步,速度越来越快,接近于奔跑。
风从耳边灌过,他想奔向她。
握在手里的手机开始疯狂地震动,他步子慢下来,喘着气接通电话:“喂,冬青。”语气和过往大不相同。
那头愣了几秒,呼吸声传过来,裴即白心跳得很快,他在等待她的回答。
“你还好吗?”那边柔声问。
“如果我说不好呢?”声音多了几分平日不曾有过的暗哑。
他不好,不管是哪一方面,感情也好,事业也罢,都不好,他不想再逞强。
“那我就来见你。”冬青的回答很快,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
裴即白愣在原地,过了半晌,微微侧身,视线捕捉到一个身影。
纤细的人影站在路灯下,手里举着手机,定定地望着他。
两人的视线交汇之后,不远处的冬青动了,裴即白开口:“冬青,你不要动,你就站在那里。”
他迈步,越来越快,朝她走去,“让我朝你走去,该是我奔向你身旁。”
心底有抹流浪许久不敢扎根的喜悦。
他们不相像,却又是同类,彼此的双眸也曾紧紧地望向彼此。
他踩着公园的石子路,轻风拂过周围的矮草,掠过他的脚踝,带着凉意。
秋天来了,他终于走到她身旁。
他与她对立着,呼吸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他伸手,拥她入怀,锢于心上:“冬青,你可能不知道,我真的很需要你。”
冬青抬手,环住他肩膀:“我知道,我所以我来了。”
她的声音像羽毛,他的心跳得有些快,又有些疼。
他松开她,低眸凝视着,问:“你好,二十八岁的冬青,你想要重新认识一下二十八岁的裴即白吗?”
冬青踮脚,亲吻他的下巴。
他有些狼狈,向来平滑的下巴长了胡茬,触感有些刺。
她回视着他:“想。”鼻头发酸,眼睛莫名的红了。
不妨再勇敢一次吧。
“裴即白,如果你对我不好,我会放下你的。”
“我知道,不会有这一天的。”
“我相信你。”
当世界逐渐复杂,虚假,喧哗,当勇敢变成橱窗里昂贵的商品,我愿将剩下的纯粹连同我的生命,封存成不朽琥珀。
那个名为青春的华丽盒子,盛满你我之间如烟般的霏霏情.事。
如果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的手,是隐忍过后却止不住想要靠近你的心,这些秘密深沉隐晦至不可说。
当时间渐渐沉淀,倾斜地倾斜,重覆的重覆,日出之前,日落以后,让我奔向你。
黎明比爱陌生,爱比死冷。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从一开始就定好的,开放式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