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月吃了个瘪,挪身回到工位上,身旁的裴即白心神乱了。
他脑海里浮现的是高中追在他身后从未离开过的冬青,再往前走,是留着短发,每天往他家钻的冬青,再深想,是那个跟泥猴一样的小冬青。
小时候的冬青,算得上是他们那条巷子里的小霸王,裴即白第一次听到冬青的名字是从冯雅淑的嘴里。
他们刚搬过来的那天,她听到冯雅淑和裴栋在抱怨:“楼下那家教育孩子也太野蛮了,不知道孩子做错了什么,直接脱光赶出来了,这女孩养的…”冯雅淑连连摇头。
裴栋对这些邻居之间的八卦并不兴趣,只点头敷衍,倒是在桌旁写作业的裴即白突然抬头,原来他中午遇到的那个女孩,是被赶出来的。
他还记得她脸上淌着泪,凶神恶煞的对他挥拳头。
真脏,这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走神的裴即白,心思不在作业上,反而竖起耳朵听冯雅淑说话。
冯雅淑一边切着西瓜,一边继续说:“下午去周围混了个脸熟,提到那孩子,都着急,说是家里没人管,之前每到周末就把她锁在家里,那孩子也不怕丑,就坐在防盗网上,见着一个人就问我妈妈回来了没,我爸爸回来了没?后来周围人看不下去了,给出个主意,说是别把孩子每天锁在家里,这主意是出的挺不错,不过人放出来,出主意的人倒后悔了,这孩子成天皮实的,到处捣蛋,附近都出了名,叫什么来着?”冯雅淑拍着脑门想了想,才说,“哦,叫冬青,说是前两天把那个对面刘叔家的橘子树也薅秃皮了。”
她越说越起劲,裴栋原本在算账,不知是算岔了还是怎么,将账本合上,拿过块西瓜递给裴即白,满口不在乎地说:“反正都是别人家的孩子,邻居家的,你看着来就行了。”
冯雅淑自己端起块西瓜,娇嗔道:“我看着来什么,我今天瞅了眼那孩子,还冲我龇牙咧嘴,没礼貌的,我不喜欢。”
裴栋笑嘻嘻地搂住冯雅淑:“你喜欢我们即白就行了。”
裴即白手上捻着西瓜,西瓜汁流淌到手上,粘粘的,不知为什么她有些可怜,原来她和自己一样,都是没人陪伴的孩子。
裴栋和冯雅淑都有自己的事业,平时不太有空管裴即白,那种感觉,他好像能理解。
不过他还是不喜欢她,野孩子,他不喜欢太吵的小女孩。
所以再见到冬青翻墙偷花时,他转身就走,但冬青叫住他,把手里那朵被捏得皱巴巴的玫瑰花递给他,虽然是偷来的,可这是他来这这么久第一次收到的礼物。
她说她叫冬青,普通话很不标准,他如果没有听冯雅淑提过她的名,很容易就听成动情。
处于某种目的,他用最标准的发音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果不其然,他在她眼里看到了一抹难堪,他心里有点愧疚,但只是一点点而已。
随即她没什么魄力的威胁,让他的那一点愧疚烟消云散。
他当然不屑打小报告那种事,却在晚上听到了楼下劈开盖地揍孩子的声音。
冯雅淑走过去将原本虚掩的门磕严实,随口一说:“这楼下啊。”
裴即白深深地望了眼门,真是个傻子,期望他不告状,就一切万事大吉了吗?
第二天,再见到冬青,她眼睛冲他瞪得浑圆,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领问:“是不是你告的状。”
他当然是否认,原本以为自己肯定要破费力气解释,没想到冬青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收敛周身气焰说:“我相信不是你。”
裴即白愕然,他没想过她会这么好哄。
冬青气消得快,低头,用脚踢蹭了蹭地板,然后仰起头大声说:“喂,我们做朋友吧,你看,我们都没有朋友。”
裴即白是想拒绝的,他想说,谁说我没有朋友,他还想说,他没有朋友他依旧可以过的很好。可他在冬青眼里看到了光,直到他后来明白了“渴望”这个词,他才知道,冬青眼里的光,是渴望。
她渴望身边能有一个朋友,能有一个陪伴她的人。
他没答应,也没拒绝,只甩下冬青上楼,他觉得着楼下真是个怪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后来和冬青日渐要好,不能算他主动,每次都是冬青主动踏出那步,比如许琼岚做了什么好吃的,她总是会用塑料袋藏下一两个,等遇到裴即白再拿出来,裴即白拒绝过无数次,那已经被压扁,卖相不好的吃食,相比较他家精致的糕点,实在不能打动他。
拒绝得次数多了,他也会不好意思,毕竟冯雅淑告诉他做人要礼貌。
好在冬青长期热脸贴冷屁股,也会厌烦,她似乎放弃了再劝说裴即白做她的朋友,而是转战继续融入那群小朋友。
裴即白是在一次上培训班的时候看到向来没心没肺的冬青坐在楼梯间哭的。
她坐在墙角,脚尖搓着地板,不知是不是拿了许琼岚的手机与谁打电话,明明打电话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还在大声炫耀,她每天和那群孩子玩得可开心了,却在挂断电话得那一刻,嚎啕大哭,边哭边喊,奶奶我想你了。
还是孩子的他当时单纯的以为她只是想奶奶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她哭的并不单单只有这一点,冯雅淑口中的野孩子,充其量不过小女孩而已,她只不是过与他一样,想要亲人的陪伴而已,因为没有亲人的陪伴,所以退而求其次,想要拥有真正意义上的玩伴罢了。
不过这之后,他对冬青的态度不似之前的冷淡,偶尔也会有几个笑脸。
冬青是那种你对她半分好,她能还你七分的那种人,因此那些年,其实他才是占便宜的那个。
可后来,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
裴即白闭上眼,手离开鼠标,取下只有平时上班才戴的眼镜,揉了揉晴明穴。
如果一定要掰扯清楚,她其实不欠他什么,年少的他充其量不过迁怒而已。
他才是元凶。
第11章
冬青动过脸的消息得益于两位同事的不懈努力,终于在两天之内传遍了公司。
“不痛,全麻,住院了。还是会怕的,你可以先去面诊医生,做好心理准备再考虑。”她微笑着回答完又一个来询问整容问题的同事,这短短一句话,她今天讲了不下十遍。
送走同事的那瞬间,她感觉自己不像个做电商的,活像个导医,还是没提成的那种。
等同事走远,她拿起手边的文件看,越看心底的火就越止不住往外冒,手一扬,文件砸到键盘上,也没发出多大响。
几张薄薄的纸了零散铺在桌上,她是不在意整容这事被人知道,但任谁在短时间内被反复提起这事,再好的性子也能磨没。
冬青被这事整得烟瘾犯了,从抽屉摸出包烟,从包里翻出火机,起身遇到开会归来的任绯,看见她问:“老地方?”
见冬青点头,她将手中的笔记本放在桌上,追了上去。
任绯口中的老地方是楼下广场的长凳上,今天虽是难得的阴天,但没有一丝风,有些闷热。
冬青坐在凳子上,烟盒在木椅边磕出个烟嘴,递给任绯,任绯接过,叼在嘴里,问:“心情不好?”
她含着烟,点燃,猛吸口,将火机递给任绯:“嗯,烟瘾犯了。”
“因为李晴雪那个傻逼?”
“差不多吧。”
任绯站着,眼尾上挑,鼻腔吐出烟圈:“那跟你说件开心点的?”
冬青指尖夹烟,双手撑住木凳,仰头,有阵热风刮过,掀起耳边的发,迷住眼,她没抬手拨动,等风静了,那几缕发顺着腮延坠下:“嗯?你说?”
“李晴雪这个月业绩怕是完不成了。”任绯往嘴里送了口烟,“我说她怎么盯着我手里的客户,她之前那个经销商合同到期了,不肯续签,听说那客户背着李晴雪找了王苗,说是那边给的价更低,这个经销商一黄,她全年的业绩估计得少一半,那可是块肥肉,现在她是没空盯我了,跟王苗狗咬狗去了。”
“啊,”冬青脸上浮笑,“那你说,我这个月给她客户资源分差点,是不是会雪上加霜?”
任绯掐了手上的烟:“是会雪上加霜,但你不会这么做?”
冬青抬手,烟送进嘴边,两腮用力,她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任绯撇嘴:“你要是个藏私的人,曾总也不会把你送到这个岗位来,就是因为你是个公正人,他才敢把线上交给你,让你分配每个月客户。”
冬青揿灭手里的烟:“没意思,都不允许我黑化一下。”
“你就是朵盛世白莲花。”
冬青反问:“我怎么不觉得这是在夸我?”
任绯揶揄:“本就不是在夸你。”
冬青笑,任绯跟着扬起笑意,两人又抽了支烟,往回走的路上,任绯想到什么,说:“对了,晚上跟我去个饭局吗?”
“我去干吗?”冬青语气里满是讶异。
任绯:“这不是谢谢你给我牵桥拉线的反馈吗?”
“嗯?”
“裴即白公司那个单,估计能成,他把我联系方式给了这块负责人,”任绯笑意更浓,“李晴雪那没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