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那边的赵医生叹了口气,“我尽力吧,不过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许嘉伦再次走过来的时候,阮珊狐疑地看着他:“你在和谁说话?是医生?”
“嗯,”许嘉伦点点头,“我和这里一个心脏病专家是朋友,打电话咨询了他情况,他说没事的,能治好,你不用担心。”
“真的吗?”阮珊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许嘉伦只觉得这些时日以来,阮珊已经流了太多的眼泪,他爱怜地看着她,对她点头:“真的,我向你保证,都会没事的。”
3
那场手术持续到了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急救室的门被推开,几个护士推着戴着氧气罩的阮母走了出来。阮珊慌忙迎上去,阮母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看到阮珊在自己旁边,伸出手来试图去拉她的手。
“妈,妈,我在呢。”阮珊慌忙握住她那只在空中虚弱地晃动着的手,“妈,你好点了吗?”
赵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拿下口罩的时候正好与许嘉伦四目相对,他示意了一下,两人走到了旁边的拐角处。
“怎么样?”许嘉伦问道。
他摇摇头:“手术算不上成功,恐怕过几天还要进行第二次手术,不知道她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许嘉伦点点头,看着阮珊跟在手术车的旁边走进了病房,韩炜站起身本来也想跟上去的,许嘉伦按住了他:“让她们母女在一起待一会儿吧。”
阮母从手术车被抬到了病床上,手术之后的她极其苍白憔悴,整个人好似一夜老了十岁一般,阮珊看着只觉得心酸,坐在床边一个劲地拉着她冰冷的手。
她有时候会醒过来,睁开眼睛看着阮珊,鼻子上戴着着氧气罩的缘故让她不能说话,整个人只睁着眼睛看向女儿,似有千言万语要和她说一般。
氧气输入了半个小时左右后,护士走进来将她脸上的氧气罩取下又换了一瓶输液,阮母张开嘴想要说话,可因为身体太虚弱,加上刚刚才做过心脏手术,说出每一个字都极其吃力。她的眼睛看向阮珊,头轻轻晃动着,阮珊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模模糊糊地才听得出她嘴里断断续续说的是:“不准……不准再和那个男孩在……在……在一起……妈……妈不准……妈要是死了……也算是被……被他的家人害死的……珊珊……妈不准……你……你答应妈……”
“妈,”阮珊的眼泪往外涌,“妈,现在不说这个,你先好好养病,等你好了再说,妈。”
“不行……”阮母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语气也跟着激动起来,“珊珊,你……你跪下……你现在就在床边跪下……向我保证……保证……”
“好好,”阮珊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在病床边跪下,眼泪倾泻而出,“妈你别生气,我向你保证,我会和他分手的,只要你好好的,妈,只要你好好的。”
阮母的情绪这才渐渐平复下来,轻轻叹息一声:“珊珊,妈,妈这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妈。”阮珊用力点着头,挪过去拉住她的手。
外套口袋里的手机一遍遍震动着,阮珊拿出来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是“邵然”的名字。她咬了咬嘴唇挂断,再翻看了一下,原来刚才的几个小时里他已经发了好几条信息。
“阿阮,我借到钱了,现在给你送过去?”
“市医院是吗?谁病了?”
“阿阮,你怎么不回信息?你还好吧?”
“我现在去市医院了。”
阮珊盯着那些短信看了一会儿,而后轻轻蹙起眉头,按下了删除键。
凌晨四点钟的时候,病房里的心脏监控仪忽然发出了尖锐的声响,趴在病床边迷迷糊糊的阮珊被吵醒,睁开眼睛便看到监控心脏跳动频率的那条线呈波浪状下滑趋势,她当即清醒过来,飞快地打开门大声喊着:“护士!护士!”
在休息室坐着的许嘉伦和韩炜也飞快地站起身走出来,刚走到病房门口便看到阮母已经被重新推到了手术车上,匆匆忙忙地再一次被推进了急救室。
那天的黎明时分,没有晨光熹微,也没有太阳升起。
在医院的几栋楼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的邵然最后发现阮珊的时候,她正趴在那台被推出来的手术车边号啕大哭,手术车旁站着的是一脸凝重的医生和护士。
凌晨五时十三分,阮母在手术过程中死亡,医生出来宣布消息的时候,站在那里的阮珊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而后便昏倒在地上。
那一帧帧画面好似缓慢而沉默的无声电影,阮珊被韩炜从地上扶起来,手术车将已经永远地合上双眼的阮母缓缓地推出急救室的大门。阮珊在韩炜的怀抱里挣扎着冲了上去,她整个人跌跌撞撞地跪倒在手术车的旁边,在抱起妈妈的头摇晃了几下无果之后,她颓然地松开了手,在走廊上号啕大哭。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胸膛的某一处硬生生地疼,连呼吸进下一口氧气的勇气都没有。
“阿阮。”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邵然听到哭声之后看了过来,在认出眼前的女孩就是阮珊的时候,轻轻喊出了她的名字。
阮珊缓缓地回过头来,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邵然微微怔了一下,阮珊看过来的眼神极其凛冽,似有万年都不会化的寒冰在里面。
“阿阮,”他往前走了几步,眉宇间有对她的担忧,“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要过来!”阮珊大声地嘶吼着,把手里能随手抓到的自己脚边的背包扔向了他,“你滚,你不要过来。”
因为熬夜和伤心,她的眼圈通红,头发也有些凌乱,大声嘶吼着的时候整个人好似某种兽类。
背包砸在邵然的头上,金属链子在他的额头上碰了一下,碰出了一个小小的伤口,有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他看向阮珊的眼神里有无尽的哀伤,然而那哀伤与痛失至亲的绝望相比,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阮珊的情绪几近失控,邵然每走近一步她就大声嘶吼,最后站起身来,狠狠地将他推倒在地上。
许嘉伦当时正在办着后续手续没有在现场,邵然转过头的时候正看到了站在那里的韩炜,他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韩炜的胳膊:“韩炜,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韩炜沉重地叹了口气,用悲戚的目光看了看阮珊:“你妈来找阮珊……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阮珊的妈妈正好昨天过来,两人碰上了,就起了争执……阮珊的妈妈本来就有心脏病,一下子就发作了……”
“现在呢?现在怎么样了?”
韩炜示意邵然看向那台手术车:“抢救了两次,但还是没有抢救过来。”
邵然拉住韩炜的手颓然地松开,好似一瞬间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一样。他转过头去看向阮珊,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他缓缓地走近她,试图伸出手去拉她的手,她立即把手甩开,好似他令她觉得恶心和生疏一般,看他的眼神里亦是无比的陌生。
“阿阮。”
“你走吧。”
“阿阮。”
“你走吧。”
“阿阮。”
“你走吧。”
楼梯的拐角处,正拿着一堆发票走过来的许嘉伦停住了脚步,眼神复杂地看着不远处所发生的一切。
4
五天后阮珊归家,许嘉伦开车送她回去,她坐在副驾驶座上,怀里抱着骨灰盒,眼神怔怔地看着前方,韩炜坐在车的后座上。
将近十个小时的车程,一路无话,窗外雨雪霏霏,前路凄迷。
阮母的骨灰葬在了郊外的墓园,与阮珊爸爸的墓碑相隔不远,或许是这五天里已经流了太多的眼泪,站在墓碑前时,阮珊已无泪可流。
第二天下午是阮母工作的学校里举办的追悼会,偏远的小县城里还流行花圈,白的黄的花圈抬进了阮珊四合院的院门,她一身素衣,头发上也插着白花,对每一个前来追悼的人低头道谢。
后来人群散去,韩炜被阮母工作的学校喊去处理在学校里的各项后续事宜,因为想一个人静一静,阮珊也安排了许嘉伦同他一起去。
院落里本就有积雪,映衬着花圈与遗照更显得萧条,阮珊走过去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照片上妈妈的面庞,心里泛起一阵酸苦,脑海中依稀想起不知何时曾读到过的一句话。
——原以为,实指望,谁料想,怎奈何。要说世间不快乐事,此十二字大抵可以写尽。
她端起酒杯,倒上一杯清酒,只觉得回想妈妈这一生,也替她觉得苦。
没有俗事缠住你,也算一种福气,虫蚁与枯骨永为邻里,一切亦已重头,应不再伤悲。
在一杯冷酒倾倒之后,阮珊转身放酒杯的时候,无意中抬起头来,竟看到院门的几米外,站着一个身影。
积雪与雾云,挽联与遗像,一眼看过去,整个世界都仿似黑白的,阮珊却觉得数米开外静默站着的一袭黑色大衣的邵然,是彩色的。
阮珊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不知道他是如何来的,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他的手里拿着一束白菊,远远地站立着,阮珊看不到他的表情。
后来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院门前俯下身去,将白菊放下,对着遗照鞠了一躬之后,转过脸看向阮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