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宋斐斐的离世,阮珊根本难以想象自己的性子里还有这么歇斯底里的一面。她冲着周遭的人冷冷地看了一眼,而后继续拉着沈梦的袖子往前走,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才停了下来。
“宋斐斐死了。”在走廊的尽头,阮珊松开了手,用几乎没有任何温度的语调说道,“沈梦,那些照片是你发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宋斐斐,却没想到你恨她恨到这种地步。你还不知道她死了吧?车祸,当场死亡,现在你开心了吗?沈梦,你开心了吗?”
她的语调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双手抓在沈梦的双臂摇晃着:“你告诉我啊?你开心了吗?你笑啊,你倒是笑给我看看啊……”
“阮珊!”许嘉伦的声音从走廊那端响起来,阮珊抬起头来目光呆滞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低下头来继续拉扯着沈梦,剧烈摇晃着她的手臂。沈梦似乎也沉浸在某种说不明的情绪之中,整个人被拉扯得十分狼狈。在听到阮珊一连串地说出这番话之后,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许嘉伦大步走过去,抓住阮珊的手臂试图分开她与沈梦。
“你跟上来干什么?”阮珊用力推搡着他,“谁让你跟进来的?走啊,你走啊。”
许嘉伦第一次见到阮珊这个样子,她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双手松开沈梦之后在空中胡乱地晃动着阻止许嘉伦的靠近。许嘉伦与她四目相对时,看到埋藏在她眼里的失落与绝望,没来由地心里一紧,内心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阮珊,跟我回去,阮珊。”他喊着她的名字,用一只手抓住她在空中胡乱晃动着的手腕,连抱带拖地把她往楼梯间拉。阮珊的一头长发凌乱,但还是转过头死死地盯再沈梦看:“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我的余生都会替宋斐斐恨你。”
说完这句话,她便跌跌撞撞地被许嘉伦拉下楼梯,只留下沈梦一个人沉默地站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远远看去仿佛一个影子,轻飘飘的,风一吹就会散了。
“阮珊,阮珊,我知道你难受,你哭吧,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哭吧。”走出图书馆大门之后,许嘉伦用手臂将情绪依旧极其不稳定的阮珊环在了怀里。她开始时还剧烈地挣扎,排斥着他身体的接近,而后或许是崩溃的情绪的确需要一个依靠,她没有再继续挣扎,许嘉伦反身抱住了她,她在他的怀里无声地哭泣。
午后的阳光炙热,许嘉伦亦轻轻闭上了双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有对自己的无奈,也有对阮珊的怜惜。
他游戏人间,自以为已无坚不摧,却在这个女孩的眼泪面前,手足无措,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几乎到了怨恨的地步。
那场哭泣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阮珊只觉得头脑发晕,冬日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刺眼,阮珊的眼睛刚刚张开又赶紧闭上。然而在闭上的一瞬间,刚才出现在眼前的画面又在脑海中回放了一遍,仿似有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她的眼睛又瞬间睁开。
二十米开外的图书馆广场上,站着的,是她这些时日以来朝思暮想的身影。
他似乎是误会了阮珊与许嘉伦的关系,整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与阮珊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才反应过来,慌忙把目光投向别处,转过身迈开脚步就准备离开。
“邵然!邵然!”阮珊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确认这不是眼花出现的幻觉,而后她一把推开自己面前的许嘉伦,三步并成两步地从楼梯上往下跑,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你不要走,邵然!”
“你不要走啊……”跟随着邵然的背影追上去的时候,阮珊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她跟在后面呢喃着说道,“不要走啊……”
快步走路的时候耳边有风,她只觉得心中好似也有黑洞,里面回荡着呼呼的风声。
“邵然。”快到学校大门的时候她终于从后面拉住了他的手臂,大喘了几口气之后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转过脸来看向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人的心中都有着各种百转千回的情绪。
“你、你从美国回来了?”阮珊张开嘴轻轻问道。
邵然点了点头。
“你瘦了好多。”她的手没有从邵然的手臂松开,反而缓缓地滑下去拉住了他的手。
“刚才你和许嘉伦……”邵然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你们在一起了?”
“没有,没有,”唯恐被他误会,阮珊慌忙摆着手否认,“我和许嘉伦什么关系都没有。”
“阿阮,许嘉伦,你最好少与他接触。”
“好,我知道。”阮珊也不去关心为什么,整个人都沉浸在邵然忽然出现带给她的兴奋与狂喜之中。在这些时日里,在这些他离开的时日里,阮珊不是没有在心中想象过他们的重逢的。她一心扑在学习上,报了英语培训班,莫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追随邵然的脚步,成为能与之并肩,而不是只能望其项背的人。她没想到邵然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又出现在她的面前,以提醒她生活并非是像她几个小时前所以为的那么绝望。
“我昨天听到了你的留言,你在电话里一直哭,我很担心你,就想回来看看你好不好。现在看你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邵然不动声色地把手从阮珊的手里抽了出来,说这些话的时候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我不好,”阮珊的眼泪流了下来,她一个劲地摇着头,“邵然,我不好,一切都糟透了……”
用手捂住鼻子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学校门口的咖啡馆,阮珊伸出手来拉了拉邵然,用可怜巴巴的语气说道:“你陪我去那里坐坐好不好,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就是去那里坐坐的。”
转过脸的时候,邵然看到她那张皱巴巴的脸,心里便忽然一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点点头与她一同走了过去。
4
阮珊曾在内心演练过无数次与邵然重逢的场景。
无数次——她该穿什么样的衣服,配什么样的鞋子,梳什么样的发型,有什么样的笑容,甚至连如何呼吸都偷偷演练过好多次。
然而在咖啡馆里坐着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以往的那些演练都是没有意义的。
咖啡馆一点都没有变,他们相识时坐的那张桌子还是空的,里面的音乐是旧时的音乐,桌布也是旧时的桌布,老板也是旧时的老板,一切的一切,都好似在给予着阮珊积极的暗示,让她觉得自己能找到一条重回旧梦的路。
两人没有提这段时间的分别,没有提婚礼后空白的那段时间,也没有提邵然那条道歉的短信。聊的是不痛不痒的平常话,就好似两个人从未分开过一般。
后来时间渐晚,从咖啡馆走出来的两人又拐进了旁边的一家火锅店。热气腾腾的火锅,带着人间烟火的气息,阮珊张罗着把牛羊肉蔬菜丸子往沸腾的汤里倒,整张脸被热气熏得红通通的,看着邵然就那样对着他笑。
邵然却笑不出来,他喝了一口阮珊方才给她倒上的白酒之后,抬起头看着她:“阿阮,为什么你不问问我?”
阮珊的手停在半空中,僵硬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放下来。她看向邵然,轻轻地摇摇头:“只要你回来就好。”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阮珊一个劲地把火锅里的食材往邵然的碗里捞,嘴里不住地说道:“你看看你最近瘦的,多吃点。”
“你也瘦了好多。”邵然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担忧。
阮珊笑了笑,把头低了下去。邵然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似是想稀释心中的哀愁。
“阿阮,”他借着酒意,把手缓缓地伸向她的脸,“我不该回来的。阿阮,那个时候,我离开你的那个时候,我真的没有办法。我爸去世之后,公司进入了最艰难的阶段,我本想努力挽回,稍有转机的时候,却又因为内部的一些原因遭受了更大的打击,最后不得不宣布破产,被其他企业收购……一夜之间我几乎可以算是一无所有。我妈那个时候知道我在国内的境况,逼着我回美国。我开始还不愿意,可是阿阮,你也知道,我有胃病,一紧张或是压力太大就会复发,那阵子频繁发病,让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活不长了……我留在国内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我爸的公司,一个就是你……可生病再加上一无所有的状态,还有我妈的苦苦相逼,阿阮,我真的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绝路,我不想拉着你跟我一同走上这条绝路……”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阮珊的眉头微微蹙起,眼里泛着泪光,她伸出手去覆盖住邵然的那双手,“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我怎么能跟你提这些呢?阿阮,两年前在雪地里,我第一次见你,你眯着眼睛对我笑……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看你笑。我的人生算不上幸福,我记忆里的很多场景都是黑白的,可是和你笑起来有关的每一个画面,都是彩色的。”
“邵然。”阮珊轻声喊着他的名字,眼泪缓缓落到嘴边。
两人从火锅店走出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冬日的午夜,寒风凛冽,阮珊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身旁的邵然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