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炜一听便焦急起来,从家里拿了支手电筒便跑了出去。深夜的山林带着憧憧的树影,和同龄男孩相比,他算不上胆大,然而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勇气,能带着一支手电筒独自上山,大声喊着阮珊的名字。
后来他听到了不远处她的回应,顺着声音走过去的时候便看到了她。她的脸蛋脏兮兮的,在手电筒的亮光中,仰着脸对他笑。
他心里又喜又气,皱着眉头训斥她:“你还笑得出来,要把人吓死了知道不?快站起来回家。”
她吸了吸鼻子,笑意换成可怜巴巴的眼神:“我扭到脚了,动不了。”
他这才明白她为何坐在这里,叹了一口气之后转过身在她面前蹲下:“真拿你没办法,上来,我背着你走。”
那一段山路寂静,只有月亮的清辉洒在周围,韩炜一路上沉默地走着,没有说一句话,心底却充斥着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奇妙情感。后来把阮珊送到家时,她已经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月亮,月亮,下山之后韩炜与阮珊在街边的大排档吃烧烤,一抬头,韩炜也看到了一轮圆月,又圆又亮,和当年的那轮圆月如出一辙。
这人世间有多少变迁与聚散,不变的,大概只有月亮的脸。
4
邵父住院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病情基本算得到控制,然而整个人还是很虚弱。据医生说有随时复发的可能,所以依旧还在医院里住着。
陪他最多的,除了医护和保姆,便是阮珊了。
她喜欢陪着他,一有空就提着自己煲好的汤过去,一勺勺喂着他喝下去。有时候会忽然想起自己的爸爸,鼻子有些酸酸的。
有一天邵然和她一同过来,中途邵然被喊去参加医院的专家会诊,阮珊坐在病床边给邵父剥香蕉的时候,病房门忽然被推开,阮珊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到一个女人大步走了进来,一直走到床边。
阮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只觉得熟悉,但一时也并未回想起她是谁。那个女人看到阮珊也愣了愣,看到阮珊手里拿着的汤碗才恍然大悟,在心里思忖着大概是请来的护理。
“行了,给我吧。”她张嘴说道,伸出手来把阮珊手里的汤碗接过。
她这一开口,阮珊便立即回想过来眼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邵然的妈妈。
阮珊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许是自己异常的举动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转过头来又疑惑地看了阮珊两眼,而后忽然厉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阮珊咬住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在躺在病床上的邵广生开了口:“林霞,你怎么回来了?”
“你说我怎么回来了?老邵,你和邵然两个可真会给我找事,儿子吧,勾三搭四,什么女孩都往家里带,当爹的以为自己今年十八岁学人家去爬山,要不是我心血来潮看了报道,还不知道你居然出了这档子事呢,你说我回来干什么?我回来看戏啊。”
“林阿姨,”阮珊站起身来在她面前站定,打断了她的话,“医生交代邵叔叔需要静养,我和邵然在这里会照顾好他的,如果没有什么事你还是……”
阮珊的话说到这里,林霞忽然伸出手来在阮珊反应过来之前就给了她清脆的一巴掌:“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林霞,够了,你出去。”躺在病床上的邵广生大声喊了起来,因为生气而脸色通红,呼吸也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一只手在床边胡乱地抓着按响了床边与医生办公室联系用的呼叫器。
值班护士慌忙向这个方向跑来,病床旁的仪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把林霞和阮珊都吓了一跳。跑进来的护士看了一下情况脸色大变,按下对讲机大声喊着几个医生的名字:“孙医生,赵医生,快过来,病人不好了。”
声音从对讲机里传了出来,邵然立即站起身推开会议室的门大步往病房跑了过去,几个医生也脚步匆忙地向病房跑去。
“怎么回事?”邵然冲进病房,看到站在那里的母亲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冲到邵父的床边:“爸,爸,你怎么了?”
那边医生赶紧安排进行第二次手术,担架车被迅速推了进来,邵父被抬到了车上急匆匆地推离了病房,邵然想跟上去却被护士阻止:“要进行手术,家属在病房等着就好。”
病房里只剩下了三人,邵然看了一眼阮珊红通通的右脸便在心里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努力控制住情绪:“妈,你怎么回来了?”
“我在网上看到你爸出事的报道,就回了国,打算来看看。”
“可看这种情形,你不像是来看望,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邵然,”邵然的这句话惹恼了林霞,也让她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她也不顾阮珊就在身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举起来摆在两人面前:“我三番五次想撮合你和宫蕊,你百般推托说你只把她当妹妹,对她没有别的心思。惹得人家这么好的一个姑娘郁郁寡欢,要不是我在她的房间里发现这个,我恐怕还真信了你的话。”
是那张阮珊也认得的流产单,她在他的书房看到过,后来不翼而飞,这样一想,原来是宫蕊拿走了它。
“妈,这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以后再和你解释。”
“邵然,我现在不会相信你说的话了,我上次回美国前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跟我保证了两个月之内和她分手,可现在呢?多久过去了?怎么人家都伺候到你爸床前了,怎么着,还真把自己当我们邵家的儿媳妇了是吧?”
林霞的这番话讲得极其刺耳,再加上里面那句“你跟我保证了两个月之内和她分手”让她心里猛然一寒:与邵然在一起的这些时日,她一直以为他对他们的感情是乐观的,是坚持的,是相信的。她曾在心底无数次感激过他在他妈妈面前对自己的维护,然而他却在背后做出过这样的许诺。
那张尚未得到解释的病历单,再加上林霞的这番话,好像两根又细又尖的刺扎进了心里的某个地方,看不到在哪里,只是觉得疼。
想着邵父才刚刚被推到手术室急救,阮珊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拿起桌子上的包对邵然笑笑:“你们在这儿陪着邵叔叔吧,我先走了。”
即便是她在笑,邵然也还是看出了她情绪的异常,他伸出手试图拉她的胳膊,却被她稍微一歪身子躲开了。
“阿阮,”不知为何,邵然心中涌出不好的预感,好似阮珊这一跑开自己就会永远失去一样,他抓住阮珊的手臂,也顾不上自己的妈妈就站在旁边,“阿阮,你冷静一下……”
阮珊好似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抬起头来看着邵然:“我哪里没有冷静。”
相处这么久,邵然是知道阮珊的性子的,她常常自诩早熟,但骨子里还是个不会隐藏情绪、有什么说什么的小女孩。然而今日……今日她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不与他争吵,不与他辩论,就那样平静而陌生地看着她。
“阿阮,”邵然轻叹了口气说道,“你先回家好不好?你在家里等我,等我爸手术之后我就回去找你……”
“家?”林霞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哪个家?谁的家?邵然你可别忘了,你那套房子可是我买下来的,你要是不立即让她搬走,我就立即把房子收回去。”
“妈!”邵然轻喊了一声,“你现在先不要说话好不好!”
“你……”被邵然这么一冲,林霞脸色发青,不过这个年纪的女人早已学会了控制情绪,她冷哼了一声,瞥了阮珊一眼,而后双手环住,走回到刚才的病房,在里面的沙发上坐下。
“邵然,”阮珊的脸上还是带着浅浅淡淡看不出情绪的笑意,“你松手。”
“不,”邵然摇头拒绝,“我不松。”
“松手。”阮珊又重复了一遍,挣扎了几下,然而邵然的手劲极大,阮珊挣扎了五分钟未果,整个人定在那里双眼死死地看着他,而后俯下身子,张开嘴狠狠地在邵然的手上咬了一口。
她的力道极大,邵然全无准备,“啊”了一声便放开了手。阮珊拔腿便冲到了电梯处,跑出了医院的大门。
她也的确是先回了一趟邵然的住所,几乎像一股龙卷风一样冲进去,把自己来时带着的那个大袋子翻了出来,从卧室到客厅到卫生间,也不管是衣服还是鞋子,是牙刷还是面霜,见到自己的东西就往袋子里扔。
照片,最多的是照片。她刚搬进来没多久,便在整个房间里视线可及之处摆满了她的照片,生怕哪一秒邵然会不记得想她。
此时此刻,那些自己咧着嘴笑的照片,每一张都好似无言的嘲讽。阮珊伸出手去撕,从墙上贴着的,到卫生间镜子上贴着的,到茶杯上贴着的,大部分是她的独照,但也有一些合影,一张张撕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她的脑海中一遍遍浮现的就只有这三个字,全部都结束了,他与她的爱,他与她的幸福,他与她的青春,全部都结束了。
她缓缓地蹲下身去,无声地抽泣起来。
哭了一会儿之后对着那一大袋子行李发呆,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弄回去,想了想,还是拨通了宋斐斐的电话。阮珊从那个房间走出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把它放在客厅桌子上最醒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