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深可以幸福地生活,再没有危险的顾虑,我很高兴。”
“你真的高兴?你确信你这样自己欺骗自己就可以了吗?”
“真的,我没有欺骗自己。我还可以重新努力,我要让重深重新爱上我,景瑞,我很有信心啊!”
是吗,是这样的吗?这样有信心吗?景瑞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沿着林栖的面颊,把她的几缕头发顺到耳后。那动作,很温柔,像是从前,奶奶的动作。林栖怔忪了一下,微笑了,把自己的手也搭在景瑞手上。手心与手背接触,是人体最自然的温暖。是的,她们不是亲姐妹,她们彼此怨恨过,嫉妒过,报复过,又原谅对方,又努力地重新接纳对方。但是,到如今,已经建立了超越血缘的亲情。不,那比亲情还要进一步。是一个女孩对另外一个女孩在爱情上固执的坚持,所能够表现出的最高赞扬,最大支持。
重深出院了,坐上他妈妈雷夏喻的车。他忘记了一些东西,却没有丢掉他的优点。他诚恳地跟每个照顾过他的护士说谢谢。
跟林教授道谢。
跟蔡健、景瑞,还有林栖道谢。
林教授单独留下了林栖。
还是那么宽敞的办公室,可以看见远处风景的高楼上。城市已经变白了,像是因为思念过度而白的头发。
“对不起。”林教授放下手里的医术。看着林栖,目光带着歉意。
“谢谢您。”
“虽然已经告知过可能出现的情况,但是,对于这种情况,我还是觉得抱歉!”
“我应该感谢您,解救了重深。”
沉默是空气里最丰沛的物质。似乎,再没有什么可说的话了。许久,林栖站起身:“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我该走了。您也要接待别的病人了吧?”
“请等一下,我们交换下联系方式好吗?”林栖有一点惊愕。
“我想我有义务,随时接待你。小姑娘。”
“真的很谢谢您!”
林栖出了医院的办公大楼。把林教授的名片,放到了门旁边的意见留放盒子里。偶然间抬头看天空,雪已经不再下了。医院的地面大部分还没有被破坏,覆盖了洁白的一层。冬天了,所有人都穿得好臃肿,走路都有些艰难。
出了医院,路面上,照例是车辆行驶过的痕迹。看见样子古怪的雪人,看见了烟花,从白天开始就有人在放了。这样有点浪费耶,可是,心情愉快了就达到目的了。何必在乎烟花什么时候放?景瑞的电话旋即而来。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吧!
“是我,景瑞,我想一个人走走呢。圣诞节下雪了,外面好漂亮!”
“那一定记得早点回来。身上带够钱没,饿了要多吃热热的食物啊!”
好的,好的。怎么似乎变成只会答应着好的一种人了?重深,现在,他在做什么?这种惦记与想念,浓稠无比,根本化不开。
给他发一条短信吧。手指犹豫得在小键盘上悬挂着,按下去。
“你好吗?”
“我很好。是你啊林栖!”他还是不记得她。他对她的全部印象,只剩下在医院陪伴着他的那一部分。
“我在家里的阳台上,看烟花。”他说。
“我也是哦!”
“很好看呀!”
天色越发昏暗,但是,地面上的灯光越发绚烂。路灯全开,街道上的店铺,能够打开的光,全部打开。这个世界有着另外的面目,一个脱离一切不快乐的黯然,极其明亮的面孔。烟花越来越多,先是零散几处,然后是“噼啪”不休,整个天空都泛滥彩色光芒。好吧,重新开始吧!林栖握紧了拳头。
最早的早上,有雾气,圣诞节过去的余韵还在,同学们见面面带微笑相互祝贺。洋溢着一派和睦。节目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林栖找到自己的位置,把早餐放在重深的桌面上。景瑞跟她比画了一个小小握拳手势,加油。那么多熟悉的过去,在这样熟悉的旧环境里。就算找不回记忆,也应该能够依稀记得那种相爱的感觉的吧!
等了半节课,还是没有人来。空荡荡的位置,一张发笑的张大的口。
林栖埋头给蔡健发短消息:“知道重深为什么今天没来吗?”
“我问了雷阿姨,说是要接一个客人。他也陪同去了。”
中午的时候,林栖呆呆地看着已经冰凉发硬的面包和牛奶。豁然起身,提起来就丢到了垃圾桶。一丢掉食物,林栖就后悔了。心情好黯淡。早餐是无辜的啊。自己是在拿食物发脾气吗?
景瑞冲蔡健使了一个眼色。蔡健没看明白,只好凑过去,把手一摊,意思是“why”?林栖没心思注意他们两个人的小动作。
景瑞说:“今天放学后,我们一起去重深家吧。”
“一起吗?”
景瑞点头。哦,蔡健恍然大悟。林栖一个人去,如果被冷淡地拒之门外,那就没法收场了。大家去,比较好圆场。下午,重深仍然没出现。
班级导师开始在讲台上吹风了:“很快就要放寒假了,明年,不用我多说,就要进行最重要的考试了。关于未来的志愿,已经和你们家长沟通了。所以,该努力的同学,要好好努力,没有机会上好大学的同学,我们也是无法勉强的!每个人都得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好严肃的讲演。台下的人,面面相觑。但又不得不承认,说的都是事实。
三个人到达重深的家门口。开门的,是重深。蔡健迎接上去,给了他一拳头,不过是轻微的。
“病好了,就不搭理人了啊。把哥们都忘了啊!”
“没有啊!”重深辩解,但脸上的笑容带着猜疑。看得出来,是努力地在动用脑细胞。
重深伸手,迟钝了一下,终于还是拍下去,“啊,蔡小贱,我记得,我最好的朋友!”
蔡健喘一口气,还击一掌:“我还以为连我也忘记了。”
“你在说什么?”重深充满不明白的表情,“我忘记了什么?”
“你和林栖啊!”
“林栖,你是说林栖吗?我们是同学啊,还是同桌……我现在记得了。”
只是同桌?蔡健只好苦笑。
“先进来呀。”重深把门推开。
蔡健试探着问:“记得给我过生日的那天吗?”
“记得,我买好蛋糕,就直接去了你家啊!”
完蛋了,他不光是丢失了那部分记忆。而是根本记忆被重新整理过,按照他自己的逻辑,连绵严密地构成了另外一种人生。过去,在他的脑海里,都被重叠和被篡改了。对,就像是被黑客篡改的电脑程序。
景瑞冷眼坐在一边,心思却澎湃如潮水:“重深啊。如果换成过去的你,这样让林栖伤心,你自己只怕也会心痛得无法呼吸。”
林栖的目光和重深对在一条直线上。重深停留了一下,露出招牌似的迷人的微笑。
心,沉下去。
四个人坐着,重深一个人去拿饮料。这三个人,就都呆滞地坐在沙发上。
景瑞一戳蔡健:“等会儿我们说什么?”
“重深,看见我的节拍器了吗?”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孩子冲了出来。打扮很洋气,一看,就是在外国生活的孩子,口音还夹杂着怪腔调。可是,她很漂亮,一派不分外面世界什么季节,她永远是明媚的春光的样子。
“Hi,大家好!”一点也不羞涩得,热情地跟三个拘谨的人打招呼。
“她是胡叔叔的女儿。”
胡叔叔?
重深放下饮料,解答疑问:“胡叔叔,是以前妈妈的大学同学。以前,小珊在我家里借宿过半年。”
小珊?这个称呼,格外亲切。刚才沉落的心,再沉下去。没有人,连上天也无法丈量出深度的深渊。
“你们家的钢琴呢?”
“因为没有人弹,已经换了地方啦。转移到储物室了!”
“你们聊哦!我去找。”
现在好像只有蔡健适合刨根问底。蔡健揽住重深的肩膀:“那你们就是很小认识了哦。这么漂亮,介绍给我认识哦。”
这样故意做出亲热的样子,好尴尬。汗啊,蔡健觉得自己额头一定挂上了三道粗壮的黑线。
“你,不是和她在交往吗?”
啊,这个倒是还记得!
“住院的时候,我总是看见你们在一起交头接耳,那么亲密!想骗我呀。”重深一瞬间似乎恢复了以往的熟悉,但也只是一瞬间。
胡珊已经迫不及待,一把抓住重深手:“帮我去开门,我没钥匙。”
“不好意思哈,我去下就回来!”还是那么好脾气,可惜对象换了人。
林栖低下头。房间里的暖气充足,自己的灵魂却冻僵,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两个人进了储物室,里面传出一声惊呼。然后是一阵稀碎的脚步,收拾东西的嘈杂,再之后,就是试探性的按下琴键,发出的无节奏的单音。
“给我找椅子啊,我要弹看看!”
“好,你等着。”
对话一句一句地飘出来。重深,好宠爱她的样子啊。
“好啦,现在,我要弹一段贝多芬第26号作品《变奏奏鸣曲》。”
这个胡珊,是一个有才华的女孩子。景瑞和蔡健一起望向林栖。不言而喻。钢琴被奏起,是一段行板,优美而深沉的行板。
蔡健开口了:“我要直接告诉他,以前,你是他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