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深,是妈妈。”
“妈妈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林教授通知了妈妈,narcolepsy,有了新的治疗手段。”
告别是沉重的。
“我只是去做个手术嘛。”重深微笑着。
景瑞、林栖、蔡健、小羽,围绕着大餐桌坐着。只有小羽依然困惑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顽皮的小孩,在这样的氛围里,也会机灵地乖乖的了。一向乖巧的小羽,就更加默默地看着哥哥姐姐们。
重深的手心里,是滚烫的林栖的手。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圣诞节了呢。刚好,林教授说一个月可以恢复得差不多。
“怎么以前都不告诉我们?”
“现在知道,也不算晚啊。我也是知道不久。”重深好像没事人,好像做手术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时间定了吗?”
“两个星期之后,这两个星期还要做全身的检查,和准备工作。”
“你真的决定好了?”
“是的……”
“假如……”
“没有假如……”林栖打断了对话。
“一定会把narcolepsy送到银河系之外……对吗,重深?”
“是的!那我们一起预祝,重深手术成功……再也不做瞌睡虫!”
干杯,清脆的杯子碰撞的声音,伴随着汽水飞溅。
医科大学的住院部条件是一流的。外面碧绿一片,四季常青的植物交替穿插。喷泉沿路流淌。人工湖里,居然也有细小的睡莲。
头发被剪掉了。重深似乎有点不习惯,摸摸自己的光头。
“有点像囚犯哦。”
林栖拿着镜头摇晃:“呵呵,其实比以前还帅了,真的呢!”
“就是囚犯,也是最帅的囚犯。”
“是吗?”
“而且是,马上就可以越狱的囚犯哦。”
重深知道她开的什么玩笑。越出睡魔的监狱。从此就可以海阔天空。
“蔡小贱呢?景瑞呢?这两个家伙怎么不来看我。我知道他们已经谈上了。果然是重色轻友啊!还说要一直陪我说笑话的。自食其言。”
毕竟是手术之前,任何坚强的人,都有些犹豫的不安。需要朋友在身边。
林栖几乎眼睛一酸,要冒出泪水了。不过,现在绝对不是适合哭的时候。
“因为他们不想当电灯泡啊,要把时间留给我们。”
“那有什么?我现在就是最大的电灯泡了!”重深摸摸自己的脑袋。
这倒也是。才涌出的伤感被冲掉了。是看出自己的情绪,故意逗自己开心的吧。重深的眼睛,似乎有火焰在燃烧。坚定的、充满希望的。
“教授都说了,又没什么生命危险,万分之一的几率呢!何况,是请了很优秀的外国外科医生主刀,几个专家协同。”
“嗯……”林栖站在轮椅后面,不再说话了。为了防止突发睡眠,造成手术前的受伤,干脆坐上了轮椅。
“我大概是唯一一个手脚健全还坐轮椅的年轻人!”
“有我推着,以后啊,换你推我。”
“乌鸦嘴,你难道想生病啊?”
“不生病难道就不可以坐吗?”
“不可以。我是病人我最大,要听我的!”
“是,是,都听你的。”林栖连口答应着。
“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圣诞节,开个派对,通宵吧!都不许睡觉。”
“好,好,你说要开,就开!谁睡觉谁挨罚,弹脑袋。”
“好的,好哦!以后惩罚你!”
“好啰唆哦。什么惩罚……”
“我们去北海道滑雪……明年去毕业旅行……”
“选一所综合大学,你读艺术学院的服装专业,我想念新闻,这样以后专门给你做报道……国际知名服装设计师林栖小姐发布秋冬新款……”
越说,越遥远了……
远处,雷夏喻看这对年轻男孩女孩说说笑笑,似乎在斗嘴,却又满面甜蜜与幸福。她一直看着,目光温柔似最温暖的怀抱。很久,她才转过身,膝盖上,是一本厚实的《圣经》。
手术室排刀已经计划好了。还有一个星期。手术,倒计时……
林栖照顾重深去了,由重深的妈妈出面,学校很顺利就批准假期了。这些天晚上睡觉才回来。小羽只有景瑞一个人照顾,蔡健就过来帮忙。
景瑞做晚饭,蔡健逗小羽玩。小家伙也关心地打探:“重深哥哥呢!我很想他哦。”
“你重深哥哥做手术去了。小鬼,你是想念他带的礼物吧。糖果啊、玩具什么的吧?”
被说中想法,小羽脸蛋变成红富士苹果了。小嘴巴还在抵抗:“重深哥哥人也好。比蔡小贱哥哥好!”
“什么,你叫我蔡小贱,看我怎么……”
蔡小贱咯吱小羽,嬉闹起来。
“欺负小羽,景瑞姐姐不喜欢哥哥……”人小鬼大。
“你去玩吧,我看看新闻。”电视正是播放全球新闻的时间。国际时事总是各种糟糕的消息,飞机失事,什么地方还在战争,飓风,洪水,国际上科技新发明、欧洲国家首脑会谈……
小羽没人陪,无聊了。在几个房间里穿梭来穿梭去。一会儿,拿着白纸折叠的纸飞机,丢来丢去。一个纸飞机,飞到蔡健的大腿上。上面怎么有字。
末尾边缘上,有医大的字样……
“这是什么?”
“不知道,我从林栖姐姐房间拿的。”
“这些东西很重要的,怎么拿来折纸飞机,小心姐姐打你的小屁股。”
小羽吐吐舌头。蔡健把纸飞机展开,抚平。
“原先是放在什么地方,小羽,来,把它放回去。”
“好……”
“等等,我再看看!”居然是医学报告。
“手术危险评估……部分失忆……”
蔡健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重深毫不慌张。他根本不知道手术极可能的后遗症是失去部分记忆。雷阿姨,还有林栖,对重深隐瞒了这一点。自己和景瑞,也被蒙在了鼓里。失去了记忆,过去的情感也会失去基础。
“景瑞……”蔡健大喊一声。
手术就要开始了,定在下午的六点半。
出租车……开到市中心。堵车高峰期。景瑞和蔡健交换一下眼神,下车。
“蔡小贱你先赶去……”
跑啊……参加学校比赛的赛跑,也没有这样艰难过,身边的人影都融化,视线全模糊,景物浓缩成灰的白的彩色的流淌的颜色。蔡健觉得下胸腔里的空气不够用了,他还是要奔跑啊。一定要拦截住重深,告诉他,林栖和他妈妈所知道的,却没告诉他的。蔡健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离开躯体,希望可以赶上。
还有二十八分钟……二十二分钟……看见医科大学的大楼了,高耸入云。似白色的天梯。
失去部分记忆……具体到什么程度,谁也无法预料。重深会愿意,忘记自己最喜欢的女孩子吗?甚至可能连与妈妈的过去都忘记……彼此陌生。
手术室在二十二层上。电梯平稳地上行。蔡健跪到地上,拼命喘息。门一开,再度开跑。好长的走廊……遥遥地看见了林栖,看见了雷阿姨。
“重深……呢……”
她们看向手术室。终究还是没能够赶上。蔡健一屁股坐到地上。
无影灯下,重深感觉到麻醉药剂渐渐散发到全身。意识已经模糊了。完全模糊。手术室门上的提示灯亮了。红色的灯光拼凑成三个不可挽回的字——“手术中”。
汗水淹没了蔡健的眼睛。随后赶来的是景瑞。她跑得太慢,跟不上蔡健,又不放心丢小羽一个人在家,一手牵着小羽,比蔡健晚十几分钟才到。如果重深知道,有可能忘记过去最爱的人。他还会愿意进入手术室接受手术吗?现在只有把一切交给上天裁决。
景瑞只问了一句:“林栖,你不后悔吗?”
选择已经选了。她只可以祈祷最好的结果。
红灯熄灭。门开了。林教授出来了,旁边是协同的外国医生。五十多岁教授,白大褂完全被汗水潮湿。取下口罩,是一个微笑。
“很安全,没有生命危险。”所有人都松弛下来。
雷夏喻几乎无力地瘫倒。失去丈夫,重深是他全世界最重要的人。刚才祈祷之时,她几乎悔恨万分,不应该接受手术,不应该。现在,最恐怖的噩梦都过去了。重深会有新的生活。丢开了头上悬挂的达摩克立斯之剑,从此,可以如所有正常的年轻男孩一样了。
“谢谢”还未说出口,一个年轻的外国医生忽然赶出来,跟外国教授嘀咕了几句英文。景瑞只听清楚两个单词:“animper fection……”
林教授也侧耳倾听,林栖皱了下眉头。
“请稍等。”又一起返回手术室,门急速关上。
四个人面面相觑。
景瑞解释:“那个意思是瑕疵,手术有瑕疵。”
蔡健开口打破沉闷的紧张:“没有那么巧吧?有瑕疵。”
林栖低下头,虔诚地祈祷。景瑞安慰她:“不会那么巧合的。手术碰到了脑袋神经!”
“就算失去一点记忆,也会是不重要的,像是给我过生日啦。不会刚好是重要的。那么小的概率……”
蔡健说的时候,看着雷夏喻,然后,看定林栖。在场的,只有他一个人是男生。是需要他站出来说话的时机。这个时候,只有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