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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绝代双骄3]经年 (客气)


  “……”
  江无缺静静由我面前走过,我回头,“你发什么脾气,该生气的是我,你又有何不满?”
  他一步定住。
  “我也不觉得自己有错,随你来此,为你驱毒,自知欠殿主千恩万惠,仍然留恋,仍然狠不下心——江无缺,得悉真相,理当开心,理当误解全消各自轻松,我不知你为何仍是这副模样。一会儿说不探究,一会儿又怨我不信你,你究竟在生谁的气,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为何有这般大的怨气?!”
  他蓦地回身,我与他面面相觑,一时死寂。
  他来我面前,我正犹疑,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你——?”
  “我为何生气,盈余,你为何不看看你自己?”他言语间将我手腕举高,亮出其上清晰咬痕,“遇事从来只懂自残身躯,无计可施便要取血应急,你当自己有几条命,又有多少血,够这般糟践几回?”
  “那是因为——”
  “你该知我有丧神诀在身,有魁星子一甲子内力,若是区区尸毒都无法化解,要神功何用?”
  “……”
  “但你有什么?”他问,“不纯的尸蛊之血?只凭这血,便敢独闯此地,你是有多大胆量?若我不在此处,若是方才一刻我未能及时出手,你这些血能令尸群退散,你自认能保自己一个全尸么?!”
  江无缺猛地松手,我手腕尚且残留他掌心的沁凉,心中虽知他出于关心,却益发委屈起来。“明明是你带我来见傀儡师的,我问你因何而来你也不说,我怕你身陷险境难道有错,我见你身染剧毒难道袖手旁观?!”
  他被我低吼两声,面色惨淡,偏开眼去,那眉骨与脸颊至此便已瘦到极处,暗地里一瞧,尽是阴影,人亦随之阴沉。
  我默默地再不作声,江无缺长久地叹一口气,像是再无许多力气,将语调放软,对我道:“我并非怪你,我因何生气,怪的是谁,你难道不知?是我将你留在此地,是我不愿放手令你陪我遇险,我心有不忿枉费你一番心机……我怪的人是我自己,我恨的也是我自己。”
  江无缺话间,屈指将我脸侧的碎发一一别去耳后,动作亲昵流畅,一时间叫人心生感触,也再没了怪他的怒意。
  “你只当昔日之事有一结论,”他轻道,“但你可知,若傀儡师真的曾对我施加暗示,若他真有能力左右我心神、使我一时受控于他,那么方才有一刻,我便可能因他蛊惑而对你不利。你不害怕么,我已伤你两次,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是否还会有第三次……这样的我,你该避之唯恐不及,如何还有心思去论及当初、去探明什么真相?”
  “可是傀儡师已经死了啊,”我争辩,“他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隔着轮回迷惑于你,况且江无缺便是江无缺,既知是计,我信你不会再那般对我。”
  “你信我?”他静声发笑,“但我从来不信我自己。”
  “……”
  “盈余,你不知有人死在眼前,要为其陪葬替其偿命是何其容易,但又能如何,便是死也换不得另一人重生……即便是死,也不能令眼前之人重启双目,她也不会向我多看一眼……那时滋味,便是发疯也不能抵消些许,便是疯得不辨生死,连以命相抵的承诺都守不住,到最后,仍旧只有自己……”
  “对不起。”我道。
  江无缺问:“为何说对不起?”
  “我从来不想将那件事当作惩罚,我只是想知道你在我‘死’后能否多出一点在乎。但我已知错,我不想骗你,一点都不想你因此难受……所以我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再也不会那样对你。”
  “是么?”他淡淡一笑,“那便亲口告诉我,你要如何远离灾厄,如何不沾凶险?”
  “我只能说,江无缺,如果有一线生机,我都会为你保全自己。”
  “不是为我。”他点出。
  “是,不是为你。这世上没人比我更贪生怕死,我是大夫,又有尸蛊之血,只会长命百岁,不会轻易赴死。”
  他默默看我,许久后,极低道:“再说一次。”
  “你放心,我不会死。”
  “再说一次。”
  “我不会死,也舍不得死,我舍不得有人站在仙云栈的高崖上不进不退,舍不得那人因为内疚说要来陪我,说拿命换我,我全都舍不得,所以我一定不会比他先死。”
  “盈余……再说一次。”
  “我会看顾好自己,不会再轻易受伤,不会再损血予人,这样你可能满意?”
  他点头,却道:“再说一次。”
  ……
  江无缺临带我出域穴前,途经当日铁心兰殒命的石室。
  他未曾让我进去,自己也只在其中站了片刻。出来后,人便像被抽去了所剩无几的气力,目中空荡,不发一语,许久也未能缓解。
  我本要告诉他铁心兰的临终之愿,酝酿半晌,难以启齿。
  他终于看出我的纠结,反过来安慰:“是我有亏,与你无关。”
  直到我与他出得域穴,见到星光瀚海、天际高远,才见他稍解眉心,终有了些鲜活的气色。
  时值夏初,未迎高热,我却因受伤与妊娠害了伤暑之症,汗流浃背,惧热惧得厉害。
  江无缺恐我症状恶化,弃马车,选了最近却最难行的山路,翻越山岭,硬将我抱去近海的渔村,投宿暂养。
  那夜被海风一吹,我果然周身清爽。
  第二日过晌醒来,见一名妇人于房中操持,是我昨夜见过的,亦是海岸木屋的主人。
  听她说村中男子终年出海,女子留家织网,隔着深山,长久不见外人,难得今日见了两个,又觉新奇又觉羡艳。
  我问她为何羡艳,她才说出昨夜江无缺前来借宿的情景。我那时已界昏沉,江无缺为我打点洗漱,后又摇着蒲扇在我床边扇了一宿。
  “他还解了你的鞋袜替你按压双脚,”妇人问,“他向来如此待你?”
  我点头,由宜昌而来的一路,他的确是如此对我。怕我脚麻,时常按完双脚再按腿腹;怕我体虚,山珍罕药从未短少;哪怕野地中过夜,他收了清雅收了高洁,也定要我惬意舒适……见他拾柴生火、狩猎杀生、卷袖烹饪,我有时会想,那人是谁,是江无缺还是乡野村夫?
  然而细想,他其实向来如此,自我识他,除下兵刃,他便待我如此。
  起身穿戴,妇人见我所需齐备,便也告辞离去。她一推门,海天之色映目而至,一人身影,却是早已坐在门前。
  我走至门边,见那人长发松散、正襟危坐,亦是撩高袖管,正待杀鱼。
  回想方才说他乡野村夫,如今只怕更像,但纵然如此姿仪,于他也并无违和。
  只是早前他与我无话可说,路程上郁郁寡欢,做这般低微粗糙之事,才让我觉得于他是一种折辱。
  又可能是我心态不同。眼下海滨风光,细砂白浪,江无缺于阳光之中徒手对付几尾活鱼,其时海风低拂,发丝撩动,这人便好像将杀鱼这种小事,都变作了世间难得高尚的技艺。举手投足,皆是从容,叫人瞧在眼中,不由去想起一代宗师的风范。
  我在他身后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将那鱼开膛破腹也成了门学问。
  但我不吃鱼,会腥得想吐。
  我凑近,与江无缺言明,他并未抬头,却说自有秘方。
  这二人居住一晚的棚屋,离岸不远,建在木造的平台上,我走出门去便听到脚下咯吱咯吱,原来我竟这样重。
  好在眼前一片碧海晴空,叫我一时忘了自重。
  江无缺渐渐停下手中活计,扬眉来看我。
  他新洗的长发,还未干完全,因此垂垂坠坠,全都散在脸际。
  我走回去帮他理好,又为他绾高,拿自己的发簪插在他头上。
  他笑道:“多谢。”
  我见他已将域穴中的阴霾一扫而净,哪怕只是表面,心中也随他喜悦。
  认识他许多年,总说自己多么喜欢他,但自从五仙禁地之事发生,却再也未试过放下成见与他自在相处。不是各揣心事,便是争执无休,几乎成了二人的相处之道。
  但他偏偏又是江无缺,真的很难想象自己会将温柔平和的无缺公子逼得忍无可忍——是不是每日都在吵架?我偏头回想,若是我十句他一句的模式,似乎吵嘴的次数不在少数。
  这时他问:“盈余笑什么?”
  我摇头,嘴上道:“以前不懂事,总变着法惹你生气,现在一回想,忽然发觉自己对人好凶。”
  “不是对人,”他笑,“是对我。”
  “难道在你眼中,我对其他人颇为温柔?”
  丢下处理好的最后一尾鱼,江无缺笑着起身,短褐上沾了血,他浑不在意,拎起木桶往屋后走。
  走出不远却又站定,朝我回头,那片刻,水天万顷,不及他微末一笑,“盈余本就是温柔之人。”
  我被江无缺夸赞,直到他离开后许久,还觉心跳得有些无序。
  不知过去多久,他又由屋后返还,手中端着瓷碗,另一手护着。
  我问他去哪里借的火,他伸手一指,竟是半里之遥。
  “是在房中吃,还是此处?”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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