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缺好似一日之间,无论心志与身体,都彻底垮了一般。下葬那日,江瑕来请他,他也没去。
他每日只出门为铁心兰扫雪,回房后便和衣躺到床上,动也不动。伙计送来饭菜,带走时也是原封不动。
这样下去,哪怕他健硕如牛也要一日日耗尽枯竭。我想走出来见他一面,但又觉得这一步如此之难。
连不相干的伙计也为他难受,常常对着他唉声叹气,问他“这可怎么办?”
他多半是不会答的,有时也会讷讷开口:说道:“这样也好……”
日日走到铁心兰坟前拜祭,他都是同一副神情,躺在床上也是那副神情,被梦魇惊醒也是那副神情,睁眼闭眼,都好似无从改变。
这日夜里,我见他又发了噩梦,睡到一半猛地从床上坐起,却闭着眼,胸口上下地起伏。
那双眼许久都未曾睁开。
他往常的惯例,是要躺回去的,再浑浑噩噩的又到第二日来临。但他今日张开了眼,下了床,身上只有一件中衣,却推门走了出去。
一路走到断崖边上,雪松,新坟,他对这地方总是百看不厌。
我怔怔地望着他,他却怔怔地望住石碑。
月色稀疏,不久便下起细雪。两人也是傻得可以,宁愿在风雪天受冻自虐,谁也不舍得先一步离去。
他不经意时,竟然对着那墓碑凉凉地笑了笑。我以为自己看错,猛搓一下眼睛,可那笑又消失不见。
连同落在我眼睫上的雪,融了开来,什么也不剩。
给江无缺的丧神诀迄今我只写出三行字,可我现在就想给他,那样我才能见他,对他说上话。
我已忍不住向前迈出一步,见那人手拂在石碑之上,慢慢地从碑前绕了过去。
碑后,却是万丈深渊。
他踩在深渊边界,衣袖迎风,鼓舞震荡。
那雪下的身影,也好似不真实,凌空一步,便能羽化飞仙。
我心已经跳到了喉口,紧张得眼前发黑,他却不觉,怔怔地望着那沉渊之中的黑暗,既不上前,也不退后。
我屏住呼吸。
忽然那身形一动——
我不假思索便扑了出去,猛地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他,那身体凉得透骨,却是于我怀中狠狠一颤。
他后脊贴住我,仍是不动,紧绷得有如开拨之弦,断裂一线。
我收紧了手,这人的肩膀消瘦不已,手摸到哪里,只剩硬骨。
他终于回过头,我甚至不知第一句该对他说些什么,却被他一把楼了过去。
江无缺的身体,冷冽苦涩,“我知道你会回来,”他附在我耳侧,“我知你不甘心……”
我后退一步,猛地把他推开。手腕却被他牢牢握住,他一笑,仿佛怕我走脱一般,抬了视线,唤道:“盈余……”
微雪不霁,月色却清晰起来,静静淌落一地,落在他脸上,我不由便伸了手。
这张脸,憔悴深陷,如此苍白,那笑意似有似无,一双眼却直直地望住我。
“我拿不回你尸骨,”他道,“我本想将你与金钗合葬,我知道你喜欢那钗……”
我手指颤抖起来,他眼中有股阴晦,遮住那清明……“回去罢。”他牵住我,又回过头看原地不动的我,笑道:“盈余……”
☆、第九十八章
江无缺领我入房,或许他心中,二人不过由雪地步入室内,但我记得清楚,他几年前也是站在那扇门前,浑噩不觉,却口口声声叫着铁心兰的名字,无论我怎么不甘怎么将他视线摆于自己身上,他也不曾、哪怕只稍稍将我看入眼中。
我就是在那次灰心,其实我这个人死皮赖脸的功夫很好,他看不到,感觉不到,我也能追着他跑了这么多年。
我只是不明白,他心里明明对我有些许在乎,为何我从来感觉不出?是他不显露,还是我过于迟钝?难道非得等人心凉透,绝望了或是终于舍得放手,他才会像飞雁山庄那次众目睽睽追我而来;还是似这次,铁心兰尸骨未寒,他偏偏在这时候令凤鸾金钗破土而出。
他是想让我怎样呢,无坟无碑,无名无分,铁心兰是他先室亡妻,我算什么呢?
如果割舍了,心知无望了,抽身而退倒也算了。
但当他站在悬崖之上,风吹衣动,那一步之外,是万丈深渊,一步退后,我又如何舍得让他孑然一身?
我大概是一个永远也学不会甘心之人,总是在绝望之中看到希望。
纵有千百理由催促自己离他而去,却终究随他回房,由我搀扶,由他引领。
他为我掌灯、掸雪、扬眸一笑,风光霁月。
可无论怎样,他这时也是不清醒的。我查看他手掌,涂药,对着那伤口吹了又吹,直到他蜷起手指,另一手抬起我的脸,说道:“并不会痛。”
我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他皱眉,有些无辜,有些慌乱。
“你看你,”我掩饰,“如何将自己弄至如期境地……”
我话未完,却是被他揽住,“是我不好……”他温声安慰。
我脸贴住他胸膛,这一日一日的抑郁难排、空旷寂寥,即便眼下贴得紧之又紧,亦是冰冷。
后来他守着我入睡,二人一榻,他侧卧在床,手支着额侧,望着我。
我虽闭眼,心中咸酸苦涩,这盼了极久的一幕,如果一墙之隔,没有铁心兰的孤坟长伴,想必也是梦寐以求。
等第二日天亮,我先行醒来,见江无缺维持相同卧姿,双目闭合,已是入眠。
我小心翼翼,绕过他身边爬下床,等洗漱完毕,拿出丧神诀的抄本奋笔疾书。
若非亲眼所见,我不会信他思虑伤身,祸及神智。可我如何敢想他一梦醒来神智复原,见了我与他自己衣衫不整,那时他在我面前露出一副懊丧不已,我该如何立足自处?
想来也只有拿这丧神诀当借口,留在他身边,并非贪图他什么,不过是为了将丧神神功传与他罢了。
希望他到那时醒转过来,无论是留我还是赶我,都是他本心所愿,而非一时的鬼迷心窍。
午时将近,我做足准备去厨房捣鼓膳食。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小鱼儿贴心周到,所需物品一应俱全。偏偏将其组合弄熟,又很是一桩愁人之事。
待我熬了一碗清粥回房去见江无缺,却见他早已醒来,披衣坐在床间,怔怔地,也无动静,仿佛入定一般。
我出声叫他,他忽地抬起眼来。
其实那一瞬间,我再心虚不过。怕他一见是我,撞见了鬼一般。
可他面上神情由木讷变作欣喜,我才觉整颗心在胸腔重新跳动了起来。
他下床迎我,发丝披乱,也未梳理。昨夜一梦,他是我连日所见,最平静安稳的一梦。因此由他睡到晌午,也不愿唤他起身。
这时粗粗梳洗,便叫他坐下吃粥。
雪山过活,不止清贫,更似清水一般寡淡,但他即便吃一碗烧焦的粥,也温文尔雅地像品尝什么龙肝凤肉。
可也只在第一日让我下了厨,而后便掉转过来。
虽然也是一般的食品,江无缺置办起来,却不知比我老道熟练了多少倍。
待汤羹妥当,他端来我面前,既不交到我手上,也不摆在桌面上。汤匙在汤里搅了两圈,舀出一匙,他低眼问,问得何其小心,“可以么?”汤匙举在我唇边。
我张开嘴,他扬眉微笑,将那一碗汤慢慢喂给了我。
虽然我没说,但那一整日,我心里真不知有多么难受。
并非是痛苦难受的难受,而是痕痒难耐,望着他,配合他君子以礼相待,可又偏偏只差那么一点点。两手相触,却又不能十指相扣;同榻而卧,却不越雷池半步。
他不主动,不避忌,让我很是伤心伤肺。
我甚至不知他想的是什么,有时聊起前事,他甚至会用“你活着那时……”此类措辞,让我不知如何应对。
我不能贸贸然告诉他自己假死欺他,那样他是喜是气,又会是什么状况,我也不能预估。
但即使不将现实说开,两人居于雪峰,默默静对,也很有一番年华逝去的美妙。
只是这美妙消散得太快,快得人根本来不及品位。几日过后,小鱼儿定时定期派人上山打点,所有表面上的和谐便就此被打破。
是日,江无缺于房中来回行走,坐立不安。
他有意将我藏起,我靠近一碰他,便摸到他衣衫湿潮,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竟是怕成这般。
这时机有人敲门,他猛地握住我手腕,瑟瑟抖颤,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问他:“你怕什么?”
他不言不语,我不由苦笑,“这么怕,我还是走了。”
他从身后一把将我抱住,“……不必。”
我欲挣脱,叩门声又起,那“笃笃”之声愈发不耐烦起来,片刻之间,不待江无缺去应,已是砰然洞开。
门外站的是江云,江无缺便连身体都异常僵硬,我早已跳出窗外,回头时还能见那人一脸惊惶、无处可避的模样。
江云是来祭母,小鱼儿托他运了一车物资送予江无缺,换言之给了他们父子相处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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