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护卫心情不好?”
“可不是吗?快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谁高兴?”
“你是说……宫主之位?”
“你不记得吗?宫主离开前说过,若是三月未归,夜安宫便由鹰护卫继承!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大小事务不都是鹰护卫在打点吗?虽说魄力不如宫主,但鹰护卫做事更加稳重,不少人都觉得,他继位也挺好。”
“嘘!这话可别乱说,当心掉脑袋!”
“我这不是跟你吐露真心话吗?夜安宫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哪儿不是鹰护卫陪着宫主打下来的?谁当主子,其实都没差。说实在话,宫主此次抛下一切去追落跑的新娘已经惹来众人不满,拥鹰护卫的人不在少数,宫主若是再继续任性下去,让位是迟早的事!”
两人的猜测固然在理,但并不是鹰川心情低沉最主要的原因。
他提着酒坛穿梭在牢房间,面容被摇曳的火光照得忽明忽暗。刚才在温泉池看到的一幕幕,残忍地在眼前不住回放。
他倾心的姑娘,被另一个人抱在怀里,娇软身姿绽放到极致,撩人的低喘绕在耳畔,却不是,为了他……
喉间的酸涩漫进胸腔,将一颗心腐蚀得千疮百孔。
在地牢最阴暗的深处,他停下来,席地坐上石阶,掀开酒坛便往嘴里灌。
辛辣的烈酒,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没能让他陷入昏沉,反而刺激得他血液沸腾。
偏角传来水声,他偏过头去,接着微弱的光线,瞧见遍体鳞伤的男人。
冷哼一声,带出不屑的两个字:“钟鹜。”
牢里的人再次晃出水声,拧眉问:“你认识我?”
“怎会不认识?宫主不共戴天的仇人,这名字我听他念了好多年。”他顿了顿,目光因陷入回忆而变得悠远,“当初血洗明心派,原以为能将你手刃,了结这段仇,没想到你竟然早就因开启玄玉而死,宫主满腔愤怒无处发泄,可失望了好一阵。”
钟鹜轻笑:“结果怎想,我不仅没死,还安然无恙地在另一个朝代生活了12年。”
鹰川淡瞥他一眼,接话道:“可惜,这回你逃不掉了。”
牢房里的人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话语里带了无限惋惜:“自古成王败寇,落在他手里,我无话可说。只恨自己,没能达成多年的夙愿……”
鹰川兀自饮酒,没瞧见暗处闪烁的两点泪光,只是半晌后,听得钟鹜哽噎道,“只差一点,就能救回我的师妹了……”
握着酒坛的手一顿,鹰川看向黑暗中颓然饮泣的男人,莫名,瞧出一丝可悲来。
钟鹜还在继续说:“为了救回师妹,我愿意以命换命、背叛同门师兄、不要尊严地跪地哀求,我甚至可以抛弃良知!这种感觉,你不会懂……”
他的自说自话惹人心烦。
鹰川饮尽最后一滴酒,抬手把坛子重重砸了过去。
破碎瓷片,溅起片片水花。
幽深星眸像是突然窜起燎原大火,烧得他双目通红。对着牢房里愣怔的男人,他一字字道:“谁说我不懂?”
第59章
朝凤的夜, 寂静又空旷。
风过湖面,吹来的都是毫无杂质的清新空气——这是钢筋丛林的21世纪所给不了的。
只是……
夏云珠抱紧双腿,下巴软软地搭在膝盖上。
再次回到朝凤,恍恍然如梦般不真实, 但身体的酸痛却提醒着她半个时辰前在东院温泉池发生的一切。
滚烫唇舌、浅麦肌肤、坚实胸腹、粗糙手掌, 以及, 那份紧紧贴合的亲密……
迟来的洞房, 在今夜得以圆满。
身体胀满,心里却反倒有些空落。
为薄风遥放弃21世纪的一切, 她并不后悔, 只是仍然有些迷茫和不安。
在这里,她的身、她的心、她的未来,全然系在他身上,若是往后感情褪尽, 她又该何去何从?
她知道,薄风遥无论怎样都不会亏待她, 锦衣玉食、一世殊荣,绝不会差她毫厘。
但她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古代的大环境下, 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薄风遥这样的身份,少不了人往他怀里塞女人, 他能为她拒绝一次两次,但…能为她拒绝到老吗?
她知道,让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男人守着她一人过日子是很自私, 可19年塑造的婚姻观,不可能轻而易举改变。
若对他无意,她乐得把他推向其他女人,但偏偏,是舍弃一切才换来的厮守,怎甘心与他人共享?
身体很疲惫,刚才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所以一个人轻手轻脚跑来湖边透气,没想,胸口竟是越来越闷。
“夏姑娘?”
一声不确定的低唤自背后响起。
她回头,对上一双被酒气熏红的眼睛。愣了愣,从围栏上站起身,攥紧手招呼:“鹰护卫……”
“嗯。”他微微颔首,声轻似叹,“好久不见。”
她掐指算了算,笑道:“其实也才离开了一个多月,不算久。”
“可我觉得久。”这话,带着浓重酒气脱口而出,见她愣怔,鹰川意识到自己失言,别过脸,又补了句,“夏姑娘…和宫主走后,夜安宫显得格外冷清,所以……”
“所以生出度日如年的感觉?”她接过话,脸颊漾起浅浅梨涡。
鹰川有片刻恍惚,盯着她澄明的眼眸,重重点了头。
他还是老样子,沉默寡言,却稳重可靠。只是,今日似乎喝了不少酒,浑身沾满酒气。
夏云珠嗅了嗅,关切问道:“鹰护卫到底喝了多少酒?用不用我去厨房给你煮完醒酒汤?免得第二日宿醉头疼。”
“不必。”他抿紧唇,有些局促地朝后退了半步,见她表情失落,又慌忙收住脚,重新站回原位,眸光漾了漾,改口道,“……那就,有劳夏姑娘了。”
她弯眉一笑,兀自朝厨房的方向走,背影映着绘灯温暖的光,美好得有如一场不敢奢想的梦。
鹰川跟在她身后,不近不远地走。
恍惚中,好似又回到她刚来朝凤不久的时候。每当闲暇,她总跑来找他,送些后厨的小点心,然后套近乎地问,怎样才能去东院当差。
那时他不知,她对宫主一见倾心,以为如她所言,只是想去东院干些轻松的活、顺便捞点油水。便嘱咐后厨给她最轻松的闲差,隔三差五找借口打赏她银两。
谁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要的,根本不是这些……
心头有些酸楚,他在游廊缓下脚步,叫住了她:“夏姑娘。”
“嗯?”前面的人还在走,长发散在脑后,蹁跹得好似随时会飞走的蝶。
他喉咙发紧,用力眨了眨眼睛,见她还在,心稍微松落,开口道:“还是不必了……”
这下,她回了头,站在朱红梁柱下,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怎么了?”
他轻弯唇角,笑意极淡,声音却是温柔的:“我没醉。”
“还是喝点比较好,万一头疼……”
“不必。”打断她的话,他坚持着,“不必了……”
风忽然就静了。
他无言凝视着她,贪恋酒醉后片刻的美梦。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像云一样,看得见,却抓不住……
不,抓不住的人是他……
只是他而已……
苦涩爬满喉咙,以至于问出来的话,都带了颤意:“夏姑娘,回到家乡了吗?”
“回了。”
“那为什么,又回来了?”
这声问后,是漫长的沉默。
面前的女人微微低了头,咬着唇,笑里带几分涩,但更多的却是刺痛他的坚决:“因为有了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下的人。”
她所言是谁,再明显不过。
鹰川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握紧,骨节绷出隐约的疼痛,提醒着他美梦早该结束。
从她拒绝那枚发簪的时候,就该结束了……
“怎么在这儿?害我好找。”
游廊那头传来的喊声打破夜的岑寂。
鹰川如梦初醒般回了头,那里,身披玄黑锦袍的男人斜倚着朱红梁柱,唇勾着漫不经心的笑,直直地望向他。
双臂慵懒地环抱着,露出里面淡金色的里衣——男人气质雍容,在浓重夜色中也耀眼得难以忽视。
两人年岁相当,同样是被师傅捡回去的孤儿,然而,薄风遥却和他们不一样。
师傅对他最苛刻,却也最溺爱。
吃穿住行近乎奢侈,武功心法言传身教,精心培养的死士全送给他闯荡京州。
他和薄风遥一起长大,算是那一批孤儿里最出众的一个,两人剑术本不分上下,但师傅将自己的功力传给薄风遥之后,立刻判若云泥。
为什么……
薄风遥总能得到上苍眷顾?
“我有些睡不着,出来透气,结果遇上鹰护卫,就跟他聊了几句。”
身后传来脚步声,女人小跑着与他擦肩而过,鼻息间残留的香混着血液里沸腾的酒气,将内心深处所有的晦暗一并勾了出来。
当初照顾夏姑娘的人是他,先动心的人是他,就连求亲,也比薄风遥快上一步。
到头来,她却还是成了宫主夫人!
隔着女人小跑而去的身影,两个男人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