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鹜踱步来到范老板的尸体面前,拿走了下玄玉,放在手心摩挲一阵,对另一枚毫无用处的上玄玉再看不上眼,顺手扔在了范老板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上。
吃过一次玄玉的亏,钟鹜这回变得格外小心。
他来到铁栏前,徒手劈开了门锁,遂又拿刀砍了薄风遥的手镣,在一阵金属碰撞的铮响声中,递上玄玉:“你来。”
薄风遥抬眸看他。
钟鹜抓了夏云珠到跟前,警告道:“送我回朝凰36年,若是敢使诈,我就让她在你面前血溅三尺!”
回朝凰36年?
怎么可能!
夏云珠和薄风遥心里都清楚,开启下玄玉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回到朝凤7年。
精雕细琢的玉,在昏暗灯光下泛起幽绿暗光。
短暂的沉默后,薄风遥轻轻唤了夏云珠的名字。
她抬眸,已压不住眼底决堤热流。
泫然欲泣的模样,惹得他心头酸楚,不愿在她面前流露出脆弱,掩饰性地垂下眼眸,遮住汹涌的情绪。
他缓了缓,盯着钟鹜手里的那枚玉,颤声说:
“夏云珠,对不起……”
“答应你的两件事,我都食言了……”
来不及探清他话里的含义,那只染血的手已拿起玄玉,对着中央的“下”字狠狠摁去——
流光霎时照亮整间地下室,凭空生出的旋涡中涌出强烈的风,卷得人连连后退。禁锢薄风遥的脚镣被刮得哐啷作响,不断撞向坚硬墙面,最后终于应声而裂!
钟鹜正以手掩面遮住强风,然而却被薄风遥死死扣住肩膀没入旋涡。
呼啸风声中,是薄风遥标志性的轻笑,带了傲慢又慵懒的语调,被狂风一卷入耳:“想回朝凰救师妹?不如我亲手送你去黄泉见她!”
旋涡在平息的风声中逐步聚拢,两人交手的身影渐渐看不清,快要消散的流光好似永远无法重聚的别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夏云珠站在原地,头脑一片兵荒马乱。
——“他们给不了你的,我薄风遥给!若是不愿意和我回朝凤,那我就在这里,给你一个家。”
骗子!
她心底悲伤大喊,却是哽声呜咽,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模糊的视野中,那道早已驻进心底的身影渐行渐远,就快要看不见!
恍惚中,耳边响起那夜路灯下,他温柔又不失郑重的承诺。
——“跟我回夜安宫,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明明说好了,死也不再回朝凤……
可是……
可是……
在喜欢的人面前,安稳的生活、光明的前途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她握紧颤抖的双手,仿佛压下人生的全部。
薄风遥,我信你一次!
在流光即将消散的那一刻,她咬紧牙关,冲了过去……
第58章
当初钟鹜在明心派就资质平平, 后穿越到了现代,少了险恶环生的江湖环境,即便数十年来坚持修炼,也难有突破。
所以, 这样的他, 怎可能敌得过天赋凛异、在江湖磨砺12年之久的薄风遥?
如果那天不耍阴招使□□, 怎可能生擒了江湖霸主!
两人交手, 他频频吃招,多亏了流光席卷让人失去意识, 否则, 他只怕要死在时空的罅隙之中。
逃过了一劫,再次醒来,依然不是什么好处境——
漫上膝盖的水浑浊刺骨,四肢被镣铐束缚, 如今的他,反倒成了瓮中之鳖。
他就知道, 薄风遥不会那么容易就将玄玉的用法告诉他,其中必定有诈!
虽长了个心眼儿,但最后仍是着了他的道!
该死!
明明差一点就能和师妹重聚了!
他怒不可遏, 镣铐晃得铮铮作响。
水牢外看守的人迈下石阶,不客气地踹了脚门, 呵斥道:“老实点儿!别动什么歪脑筋!你以为夜安宫的牢狱这么容易逃出去?”
夜安宫?
那是什么地方?
钟鹜茫然,阔别故土12年,如今已经变天了吗?
……
此时夜已深。
宫内却是灯火通明。
东院露天温泉池, 一双白皙小脚正犹豫着踏入爬满青苔的石子路。脚踝之上,红绸裙摆随动作轻拂,羊脂玉般的肌肤若隐若现。
她步子很轻,羞涩又踟蹰,仍被池中人轻易捕捉。
一阵水声搅乱池面的平静,夏云珠若有所觉地抬头,就看到赤着上身的薄风遥从池中站了起来,缭绕白雾将月色都模糊,绰绰绿影间,只他一双眼灿若繁星。
深处似燃着火,越是靠近,越是灼热。
夏云珠停下脚步,丫鬟们准备的衣服薄如蝉纱,根本遮不住里面的风景。
她局促地抱着胳膊,不自在地问:“伤,还疼吗?”
“疼。”
这话让她紧张得呼吸一滞,转身就要去唤人:“我再去叫大夫给你瞧瞧!”
很满意她的反应,薄风遥唇角微扬,笑得狡黠:“伤口沾水总会有些疼,不碍事,夫人给我吹吹就好。”见她微恼,他敛了戏弄的心思,低声唤道,“……过来。”
声色喑哑的两个字,藏着难以察觉的暗火。
绯红薄纱笼着的娇柔身姿,让他不自觉想起洞房花烛夜那晚,将她摁在怀里肆意索取的情景。
当时就被她害羞的轻喘化了一颗心,想完全将她占为己有,然而那时她心里没有他,一腔柔情被她砸了个粉碎。
他如梦初醒,看着她消失在流光中,终于恍悟,他的真心相待,只换来一场空欢喜。
说不清在执着些什么,就那么不计后果地追了过去。
陌生的朝代。
唯有高挂夜幕的月色,依旧清冷。
这是她的时代,她奋不顾身都要回来的故土。
愤怒、失落、难过……
他百感交集,终究没舍得痛下杀手。
或许那一刻,他的心比他更明白。
这个来自异时空的人,是他不愿放开的温暖。
过去的他不懂,她为何要抛下他给的荣华富贵不要,甘愿跑回21世纪当个辛苦奔波的穷丫头。
后来终于明白,21世纪所能给她的,是金银珠宝无法比拟的自由。
在开启玄玉的那一刻,他已做好和钟鹜同归于尽的打算。
毕竟,陈玉美的理论看似有理,但谁也没有尝试过,他不知道是不是打开了通往地狱的路。
他有死也不连累她的觉悟,她却有抛弃一切共赴黄泉的勇气……
望着走近的她,目光又柔和了几分。
“为什么追过来了?”他问。
心里的答案等不及想要得到证实。
寂静月色中,只余她的答案,在他心底漾开温柔波澜:
“因为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傻子。”他红了眼眶,怕被瞧见眼底的暗涌,掩饰性地将人摁进怀里轻轻搂着,见她动了动脑袋就要抬头,又弯腰,下巴抵着她头顶,不让瞧,“乖,让我抱会儿。”
一个时辰前,两人险些经历一场生离死别。
虽说如今安然无恙,但到底心有余悸。
过去的十几年,他一直生活在仇恨中,不断地厮杀、不断地变强,只为夺回玄玉,替双亲报仇雪恨。
他杀光了明心派所有人,本想亲手砍下钟鹜头颅,以祭双亲在天之灵,然而却被告知,钟鹜早在12年前便因开启玄玉而死。
当年害他家破人亡的仇人都死了。
大雨冲掉满地鲜血,活着的信念也一并消失在雨后潮湿的空气里。
他开始找不到活着的目的,金钱、权势、地位,只带给他无尽空虚。
仇报了,失去的家却没能回来。
他摩挲着那两枚玄玉,坐在枝头看对岸火树银花。
那处热闹,此处寂寥。
那一刻的他,多么想要一个家。
时过境迁,当初求而不得的温暖,此刻正被他搂在怀里,并且,以同样的心情回应他的拥抱。
他曾为仇恨而战,往后,便为她而生……
“夏云珠。”
“嗯?”
千言万语,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一句不着边的玩笑话:“我记得,你还欠我一个洞房。”
怀里的人身子一僵,挣扎着就要出来:“我、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宫主你慢慢洗,我先……”走了……
最后两个字,被他以吻吞没。
唇舌缠绵间,薄纱坠地,肌肤相亲。
风变得滚烫,夜也迷离。
他扣着她的颈,深深索取,她无力地攀着他的肩,在他难以自持的冲撞中,似哭似吟地将自己全然交付给他。
皎月高挂夜空。
这段早就埋下种子的感情,终于等来开花结果。
……
月光照不亮的角落,一道身影静默离场。顺着游廊悬挂的绘灯,脚步虚浮地走到地牢入口。
看守的护卫瞧清来人,恭敬唤道:“鹰护卫。”
男子清隽的面容被墙上燃烧的火把照亮,一丝痛楚,在他眼底无声漫开。
他瞥了眼桌上未开封的酒坛,顺手拿过,面无表情没入地牢。透着冷意的声音自黑暗深处传来:“下去吧,我看着。”
看门的护卫面面相觑,头凑到一起,悄声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