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实实地回答,积极配合治疗。”成闫又补了一句。
江舟本来想好的措辞都咽了回去,而且,她感觉到了身边季岸的……凝视。
仿佛她只要不老实、撒谎,他就马上抄家伙收拾她。
江舟叹了口气,索性在休息站把车停下了。
“失眠,还是老样子。紧张感和焦虑感……现在我觉得比之前轻松了很多。”江舟老实回答。
凌雨的事情之后,她真的觉得心里舒畅了很多。
否则,头上总是像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睡觉前,不要再想任何事情,让自己放松下来。至于紧张感和焦虑感,最近是不是又解决了一些事情?”成闫问道。
“嗯,是的。”江舟回答。
“那看来情况还不错。”成闫说完,就打了个哈欠,“抱歉。”
“你还真是规矩多。赶紧去休息吧,我要开车了。”江舟说道。
“那好。我过几天再给你打电话。”成闫说,他确实是特别累,原本昨天江舟没接他电话,他是着急的,但是突然被叫去了手术。
他不能把个人的情绪带到工作中去,否则可能会产生一些失误,这事关病人的安危。
季岸帮她挂断电话,重新把手机放回原位。
“我的山楂卷呢?”江舟问道,他们早上经过小超市,还买了很多零食。
季岸从后座的袋子里找出山楂卷,长长的一条,递给她。
“你这拿山楂卷的手势,就像在拿试管。”
江舟随口说道,拿到山楂卷,把一头原本卷起来的纸松开。
季岸也剥了一条山楂卷,吃在嘴里,又甜又黏牙。
“要不就在这里休息吃点东西?”江舟提议。
她看了附近的地点,实在没什么好地方,还不如在这休息站。
休息站只有一家小杂货铺和公共厕所。江舟看了一眼这间厕所。
白色的墙壁上有很多不同颜色的污渍,还有好多黑色的脚印。
在公厕前站定了足足一分钟,江舟才抬脚进去。
又脏又臭,一点没辜负江舟心里的预期。
不过,这比之前她被凌雨关的地方要好一点。
打开一扇门,江舟看了一眼,差点把吃的山楂都吐出来,喉头泛起一阵酸气。
连忙合上门。
旁边的门也都是关着的。
这条旅途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厕所里的下一扇门打开之后,会有多臭。
上个厕所,简直就是考验江舟的肺活量。
屏住呼吸,出去走离十米之后,江舟才敢呼吸。
走到那儿,才发现季岸已经下车,一直等在那里。
从杂货铺里跑出了一只黄色的小狗。
中华田园犬,俗称土狗。
江舟想逗逗狗,却又觉得不太好。
从路边水泥路的缝中,拔出一颗狗尾巴草,用毛茸茸的那一头,轻轻逗弄这只小狗。
它很乖巧,用黑色的鼻子蹭了蹭,然后翻着白色的小肚皮躺下了。
江舟一边用狗尾巴草在它的小肚子上摩擦,一边观察它的黑鼻子。
湿润,很健康。
江舟吃了一个巧克力蛋糕,还有一根香蕉。
“吃这么少?”季岸皱着眉问。
“等会在你开车的时候我要慢慢吃。”江舟回答。
休息之后,江舟和季岸凉热换了位置。
江舟忍不住去看开车的男人,侧脸线条锋利,比例非常和谐。
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矜贵清冷的气质多一点。
而现在,呆在夷山,黑了一圈,皮肤粗糙了很多,取代他原本的精致清贵气息的,是一种千帆过尽的沧桑感。
很独特,特别吸引人。
一开始,江舟就是被这样吸引的。
五个多小时后,他们成功到达临溪镇。
办理好登记入住,在楼下吃了点晚饭,两个人会房休息。
又是只有一间房,但江舟已经不在意了。
季岸洗完澡出来,就看到江舟正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相框发呆。
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到她跟前,偷偷看了一眼。
梯田。
是主山上的视角。
“这就是我妈当时在主山上画的画。是不是特别有天分?”
江舟浅笑着,把画反过来拿,展示给季岸看。
“确实。”
尽管季岸并不懂这些艺术上的东西,但是那幅画,他以一个门外汉观赏者的角度,就觉得画画的人极有天分。
充满着自然的灵气。
“季岸。”江舟的语气突然变了。
没有开电视机,屋子里一片寂静。
”你有没有听到……女人的哭声?”
第四十六章:飘飘旗语
江舟说完,就示意季岸静下心来听。
一个若有若无、断断续续却格外凄厉的哭声。
在这阒寥的夜里,那声音气若游丝却悲过杜鹃啼血。
江舟的听觉确实是非常灵敏,原本江舟并没有听到,但经过提醒后,他也终于察觉到了。
“这都碰到的什么破事儿。”江舟把相框放好,开始吐槽。
“怕吗?”季岸来了兴致,问她。
“如果是我一个人,我会有点害怕。但是现在有你在,就没什么好怕的。”江舟扬着下巴说道。
“只是有点?”季岸又问。
江舟又挺直了腰,“当然。”
季岸仔细端详着坐在地上的人,扬下巴、挺腰,她在掩饰自己的真实的情绪。
嘴硬。
她是害怕的。
对于鬼神,她又强烈的敬畏之心。
否则,也不会说出“心不诚,不敢上山”这样的话了。
江舟整理着箱子,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瞄着季岸,见他还在看自己,便一阵心虚。
抿了抿唇,举起手作投降状:“okay.这个时候我确实觉得太过灵敏的听觉是我的负担。”
如果这个声音一直持续到深夜,那么静的夜,那声音在她的耳中会越来越响。
那么,她就别想睡个好觉了。
季岸把擦头发的毛巾挂好,从背后,双手穿过江舟的腋窝,直接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磨合地越来越多,他们已经有了非常好的默契。
“你不觉得这个姿势很像在抱小孩吗?”江舟幽幽地说。
力量上的悬殊,有时候让她觉得有点屈辱。
毕竟,是她的征服欲在燃烧。
不是她多厉害,上了岸,而是他慢慢向她靠过来。
……
脸上的伤疤犹如一条刚刚生出来的小虫,在笨拙地扭动,有微微的瘙痒感。
很快,有密密匝匝的亲吻,像是挥动着一根柔软的羽毛,还有带着痛感的摩擦,正好是解了痒。
哦,那是他的下巴上,刚刚冒出来的、青黑色的胡渣。
“我给你背一首诗好吗?”江舟问。
“好。”
“有人蓄意将四月列入最残忍的季节
而五月曾是我欲望帝国连朝大酺的宴庆
情窦初开五月已许我惨澹的艳遇
随后更不怕恩上加恩就像要煮熟我的肉体
我禀性健忘任凭神明的记忆佑护我记忆
以致铭刻的都是诡谲的篆文须用手指抚认
这样才有一幢阴郁旧楼坐落在江滨铁桥边
江水浑浊帆影出没骀荡长风腥臭而有力
吹送往事远达童年总是被我怨怼阻止
有什么少艾呢我憎恶少艾弃捐天贞为时太迟
静候在门后楼梯的每一级都替我悄然屏息
雕花木扶栏上的积灰会污了潮润的手指
……
江上的轮船汽笛长鸣悠曼宛如你我过后方知
港口泊满各国艆?飘扬五色小旗说的是什么
不解旗语我们只道风吹猎猎一起为了美丽
……
江滨旧楼仍在木兰雕花的积灰仍在三盏灯仍在
水上的汽笛风里的钟声我像三桅大帆船地靠岸了
飘飘旗语只有你看得懂仍是从前那句血腥傻话
无论蓬户荆扉都将因你的倚闾而成为我的凯旋门”
江舟的嗓子很哑,却令这首诗更添一种风情。
虽然这首诗读起来拗口生涩,而且难以理解。
季岸听明白了。
她背的是木心先生的《旗语》。
无论蓬户荆扉都将因你的倚闾而成为我的凯旋门。
这首诗描绘的场景,不就是他们刚才的状态吗?
现在,又哪里还有不明女人的凄厉哭声呢?
月光。
又是月光。
清晖的月光中,他们看到彼此的眼睛。
散发着湿润的亮光。
一个眼神,已经抵得过千言万语、万千情话。
谁都不想说话。
旗语飘飘,迎风招展。
一个动荡着的、却又让人安心的夜晚。
……
他们决定在临溪多呆一晚。
这里的风景实在是太过美好。
江舟不知道从哪儿拿了顶帽子出来,但季岸却不怎么喜欢。
她的帽子太大,导致他们走的时候不能靠的太近。
原本,季岸拿了一个口罩给她。
但是江舟却拒绝了。
她还是给自己化了一个精致的妆,那道伤痕,她没有那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