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和楚留香在下棋,云雁不懂这个,她看得犯困,浅浅地打了一个哈欠,又和南宫灵对饮了一杯。南宫灵的酒量很好,劝起酒来也很厉害,云雁的脸上浮现微微的红晕,人看上去却很清醒,然而和她对饮的南宫灵却突然听见她拍着桌案唱起歌来,“乞儿击鼓笑传声,万古忠义铸胸膺。醉饮浩荡英雄气,餐尽九州快哉风。”
“好曲,好词,当满饮一杯!”南宫灵更加肯定云雁是认识丐帮前辈的人了,说不准还与任慈有些联系。
云雁舍了酒杯,把酒坛子对着嘴往下倒,不多时就把空坛放在了南宫灵面前,拱手要告辞,“不胜酒力,也是深夜了,我还是自去歇息的好。”
她脚步依旧沉稳,背脊依旧挺直,就连说话也还很有条理,可是谁都看得出她已经醉了,否则她决不会那样突兀地纵声而歌,更不会露出那样的神色。
白皙的肌肤使得颊边红晕更加明显,那样微微一笑,明眸中漾开秋水涟漪,居然带上三分妩媚和苒弱,正对着云雁的南宫灵差点被这笑容晃花了眼,再看着那和画风完全不符的陌刀,那一点心思又消散了干净。
“果然是个严正的将军。”南宫灵感叹一声,哪怕醉酒也还能保持着清醒和警惕,实在是难得,不过这位将军到底是个女子,酒量算不得太好。或许正因为是女子所以不算好酒,才能冷静自持,没有醉得太过厉害?
这都没有关系,南宫灵只是需要一个结果,只要这位难缠的姑娘宿醉难熬,没功夫再找他们麻烦就好。
云雁的酒量不好吗?楚留香下棋时真的会突然走一步烂棋吗?说白了,这些人打的都是一个主意,南宫灵想拖住他们,他们又何尝不是以此降低南宫灵的警惕。不过这两人之间倒是没打招呼,所以楚留香在城门外遇见骑在马上的云雁时,也不免吃了一惊。
“如果那样淡的和水一样的一坛酒就能灌醉我,我就不该说我在关外待过。”云雁欣然接受了楚留香的惊叹,顺手把楚留香拉上马,“你的马太慢啦,还是骑我的就好。”
楚留香的马不过是在马市里随意买的,怎么比得上云雁的麟驹,若是黑珍珠那匹千里马可能还能与之一较。这也不是该矫情的时候,连人家姑娘都不介意了,楚留香还有什么好介意的……果然还是有点介意啊,楚留香忍不住开口,“我们是不是该换个位置。”
“可是我背上有刀和盾,而且在后面我比较好抽出武器。”楚留香又不用武器,相比起来,当然是云雁坐在后面要好,麟驹也肯定更亲近主人,更愿意听云雁的话。
楚留香:“……”
就是多带了一个人,麟驹的速度也是很快的,云雁的马术也是精妙极了。楚留香看完了马,赞完了云雁的马术,又去想尼山上的任夫人到底想说什么,总之,他是要决心逃避自己被一个姑娘轻易拎……拉上马,还被这样揽在前面的事实了。
云雁可没有顾及到楚香帅纠结的心情,像是这样的情况,对她而言真是寻常极了,之前要是救下伤兵之后,要是他们自己坐不稳,她都是直接横放在马背上的,麟驹可以带上好几个。也不知比起那样堆麻袋的法子来,楚留香是要更中意哪一种?
马到尼山时,东方才刚刚现出些许亮光,可见麟驹有多快了。云雁翻身下马,也不操心麟驹往哪里跑,直接松了缰绳,对楚留香点点头,“麟驹自己会找到我的,我们走。”
楚留香记得小狮子鼎鼎也很有些神出鬼没,便轻松接受了这种说法,和云雁赛起轻功来,往山巅赶去。楚留香轻功不赖,云雁的轻功若只说赶路,也肯定是十分绝妙的,真要论起来,算是各有所长。
比起和南宫灵一起来的时候,任夫人也不再那么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了,这无疑是验证了楚留香非常不愿相信的一个猜测——南宫灵和任慈的死,大概是脱不了关系的。
事实证明,楚留香的猜测或许还需要更进一步,岂止是有关系,任慈竟是死于南宫灵下毒,那毒的名字也很容易猜出来,正是神水宫失窃的天一神水。
“难怪那一日云雁说了那样的话,他便立刻变了脸色。”楚留香苦笑,论及生恩养恩,实在是个无法说清的问题,可南宫灵能下那样的狠手,也让人瞠目结舌。
秋灵素多少有些武功,那一日云雁在门口提起鼎鼎,又发现南宫灵态度转变,甚至没有如她所想再杀了她以决后患,一时也是陷入了回忆之中,良久才道:“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你们,你们会为我复仇么?”
“这秘密揭破之后,南宫灵自己也是活不下去的。”楚留香叹了口气。
“活不下去?哈,是活不下去……”秋灵素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深恨南宫灵,却更恨那个促使南宫灵下手的人,她之前一直是不愿相信南宫灵真的会动手的。
那凶手的黑幕已经揭开了一半,楚留香的心情却说不上好,他有些感谢云雁姑娘没头没脑地讲起的那些陆小凤的故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新气象,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扬眉吐气、喜气洋洋!
☆、撕破脸皮
陆小凤可不知道自己都已经悲催到可以让人拿来自我安慰了,不过他肯定很高兴自己多了一个爱作死的小伙伴。好奇心可以杀死陆小凤,当然也可以让楚留香陷入尴尬。
对面是一个闻名江湖的美人,却始终蒙着面纱,这让楚留香不能不好奇,他简直是好奇地要命,所以他还是再最后提出了一个唐突的请求,他想要看一眼秋灵素面纱下的容颜。
若秋灵素还是那个可以让天下所有男人都忍不住心动的美人,那楚留香的要求,也不过是再添上一段佳话而已,可是他怎么想得到,那面纱之下的脸竟已被毁了个彻底,连一丝白皙的肤色都看不见,只剩下狰狞的伤疤完全覆盖了往日的娇颜。
楚留香内心愧疚,却不想秋灵素却淡然得很,如果一个人的容貌已经毁了二十几年,那她怎么也该淡然了,何况她还拥有一个不在意她容貌如何的男人深爱着她。这是谁都抵不上的,哪怕是扎木合、左又铮那四人也一样,任慈于秋灵素而言,是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在任帮主眼中,任夫人永远都是最美的那个。”云雁是真的觉得长得如何并不重要,所以说起这话来格外的真诚。除却苏蓉蓉帮着她梳妆的那次之外,她基本上就是日日素面朝天了,胭脂水粉并不会让她的刀快上一分不是吗?
不过几乎是立刻,云雁就又开口道:“夫人不恨毁你容貌的人吗?不想报复回去吗?”
楚留香从来不知道云雁姑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因为看起来这姑娘比男子还豪爽几分,也不是爱记仇的,更别说怂恿别人去报仇了,如果这个时候,云雁拍着胸脯说要为秋灵素报仇,而不是让秋灵素自己去,楚留香还不会这样惊奇。
秋灵素反倒比楚留香更快地反应过来了,“你是个好孩子。”
她幽幽地叹息,带着洞悉一切的明悟,“仇恨总是能很好地激起一个人求生的欲望,可是活在仇恨中的下半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身负仇恨,心向光明。”云雁必须承认,那深埋于心底的血海深仇,是让她无论如何都想能从战场上活着爬回来的原因之一,然而她从未迷失就是了,“因为心中始终留着干净的地方,所以还是可以活得很好。”
楚留香终于意识到,秋灵素是想要随任慈而去的,在揭露了南宫灵面目之后,她似乎就没有什么遗憾,也没有什么想要的了。云雁或许能更快地察觉秋灵素的心思,却远远没有楚留香那样会说话。
真正触动了秋灵素的,不过是楚留香那一句任慈希望她过得好。
“你们走吧,我会好好地活下去。”秋灵素微微一笑,即便是重重面纱,也挡不住她动人的风姿,似乎是想了很多东西,直到最后,秋灵素才十分艰难地提出了一个请求,才像是了却心愿一般整个人瘫软地抱着任慈的骨灰坛,似哭似笑。
从济南城丐帮分舵到尼山的路不算远,楚留香却希望麟驹的速度快一点,再快一点,他只希望南宫灵现在还没有走才好。
南宫灵当然不会走,他不能让楚留香和云雁把知道的东西传到江湖上去,所以他还在丐帮香堂里等着,或许他还留着什么手段,让他可以自信自己足以同时应对楚留香和云雁两个人。
楚留香把南宫灵当作朋友,南宫灵也是很看重楚留香的,所以他见到这两个人,还是希望一向喜欢多管闲事的楚留香,能够让自己清闲一点,什么都不说地回到自己的大船上去。他看着楚留香已经动容的脸色,又道:“你肯不说么?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楚留香仍是南宫灵的朋友。”
可是转向云雁的时候,他激动的心绪就冷了下来,云雁可以无有余地地坚持置白玉魔于死地,又怎么会放过他?
“只要你答应两个条件,我们都不会把这事说出去。”楚留香到底是个珍惜友情的人,他说的我们,自然是包括了一言不发站在旁边的云雁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