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那烟水迷蒙的大明湖畔,鼎鼎便再也无法嗅到那股血腥味了,它低低地吼了两声,拿小爪子捂着脑袋,显得十分羞赧。楚留香瞧着好笑,学着云雁喊它鼎鼎,“至少我们已经知道他是往水路走的了。”
大明湖一眼看过去,也只见一片的湖光潋滟,知道那黑影往水路走了,其实也没什么作用了,不过鼎鼎是不懂这些的,很容易就被安慰到了,仰着脑袋又欢欢喜喜地跑了两圈。
湖畔又走出个人来,看了看楚留香,又看了看抱着鼎鼎瞧不出之前威势的云雁姑娘,还是转向了楚留香,“拔剑。”
中原一点红不愿为了别人杀楚留香,却要为了自己与楚留香一战,生死一战,可是楚留香不杀人,自然不肯和中原一点红动手。云雁默默地站在一边围观,大概像是今天这样的情况,可以算是在江湖中长了见识吧——用自己的命来威胁别人和自己进行生死之战,她真希望自己的敌人每一个都能这样毫不留情地拿着剑往自己身上捅。
正看得有趣,云雁便听见湖上传来一片琴音,她听过原随云弹琴,听过花满楼弹琴,之前也听过万花弟子的琴声,都没有这一曲合她心意,琴声铮铮,暗含幽恨,又带着一股萧肃之意,仿佛有说不出的国仇家恨。
恨狼牙倒戈相向,怨玄甲一朝倾覆,最是愤懑,安禄山狼子野心,扰了盛世太平,听说枫华谷的枫叶几乎是血染而成,听说战乱中的洛阳哀鸿遍野,听说圣驾离了长安……
然而有哪一个弯折了大唐的风骨吗?没有!
要战便战!以死报国!
芦管的声音是很清幽的,也总是容易带上几分凄凉,而云雁这回拿出芦管,吹的是最惯常听的那首征歌,刃端百死何辞战,碧血书成白马篇!战意渐起,云雁闭上眼,就似乎又看见墨色的苍云旗,看见自发护卫在长城上的玄甲将士,看见狼牙军死于陌刀坚盾之下……壮哉壮哉,每战必先,有我无敌!
不是说云雁吹芦管的技巧有多么的好,只是当情感几乎要从乐音中满溢出来的时候,技巧便都不能影响什么了。那绝妙的琴音,竟是就这样被云雁压了下去,从幽愤转为了战意激扬。
听到琴声的自然不止是云雁一个人,打斗中的楚留香和中原一点红甚至因为这琴声受了不少影响,主要是一点红,被那抑郁至极的琴声一激,就要失去理智,而后云雁吹响芦管,改了其中压抑,中原一点红虽然复又清醒过来,手上的剑却越发凌厉了,战曲鼓舞人心,这是很正常的事。
楚留香苦笑一声,“云姑娘,你这是要看戏到何时?”
应对中原一点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他们这种特殊的比斗中,楚留香要花费的心力更多,而如今中原一点红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云雁多少要负点责。
不能杀了中原一点红,最好也不能让人受太重的伤,这有点难为云雁了,她现在手上只有刀没有盾,总不好凭空拿出东西来,何况此处还不止是楚留香在。思索片刻,云雁的目光就落在湖畔的一张小石桌上……这个,勉强应该是可以的吧?
云卷沙巢风埋城,城下临兵战意浓。
用盾的话,多少比用刀造成的伤害要小,云雁把握好时机,一个盾猛就把中原一点红击飞了八尺有余,这招式还能让人眩晕一小会儿,而像是中原一点红这样被砸了个严实的,恐怕就不止是要晕一小会儿了,对了,他还倒霉地一脚踩空掉到水里去了。
楚留香:“……”
云雁:“怎么了?”
“先把石桌放下。”楚留香不用猜都知道自己的表情很僵硬,他从来不知道石桌作为武器的时候可以这样用!其实握着桌腿然后直立起来,石桌确实能充当盾牌……楚留香忍不住这样想,然后他又回忆了一下,中原一点红应该不是被照脸拍下去的吧?
感觉再也不能好好做朋友了。
云雁放下石桌,她注意了力道,桌面上没沾着血,说明中原一点红身上最多有点淤青,现在的问题是,“你下去捞他还是我下去?”
指望一个昏迷的人自己浮上岸,那估计要等上几天,等到人死透了才行。楚留香猛地回过神来,游鱼似的窜入水中,不多时就捏着中原一点红的手腕把人抛上了岸,然后示意云雁姑娘跟着自己走。
乖乖巧巧地跟在后面的云雁妹子,完全不像是之前力拔山河气盖世的女壮士啊……
楚留香幽幽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楚留香绝对不是最倒霉的那个啊……
觉得自己之前考完期末回家后简直太颓废了,于是要开始准备论文什么的,日更不行啦,要不隔日好了,反正我是打算先慢慢写着好了,绝对不坑是肯定哒。
☆、妙僧无花
烟水迷蒙,月光清浅,湖上正泛着一叶小舟,舟上有一个少年僧人盘膝而坐,面前放着一把瑶琴。
“这样妙绝的琴音,除了妙僧无花,还有谁能奏出。”楚留香身上原就湿了,干脆一路游至舟前,猛地破水而出,溅得四处水花,“只是不知大师心中,可是有何心事?”
云雁是运着轻功到舟上的,侧着身避过楚留香甩过来的水珠,然后把目光落在了那最是无尘的无花大师身上。白色是很干净的颜色,不是什么人都能穿得好看的,而白衣的僧人,正如坐于九天云端,云雁却突兀地想起一个人来——白云城主叶孤城。
打扰人家友人叙旧的事,云雁是不会去做的,她还努力地抱住了有点焦躁的鼎鼎,就见无花对她一笑,“这狮子可是怕水?”
“鼎鼎没事。”云雁深深地吸了口气,安抚地拍了两下鼎鼎,“是檀香?”
楚留香笑了起来,“鼎鼎可不通风雅。”
焚香奏琴,由妙僧无花做来,不知要引得多少人心醉,可对于鼎鼎来说,怕是只让它觉得鼻子不习惯吧。
果然,鼎鼎怏怏地打了个喷嚏,不过很快就把头埋在云雁怀里,只露出小尾巴在外面一甩一甩的了。
“小淘气。”云雁抿抿唇,不再开口说话,鼎鼎也乖巧地窝在一个地方不动了。
等到楚留香和无花谈到中原一点红时,无花竟把手下精致的古琴直接沉入了水中,云雁的脸色终于变了变,默默地靠近了楚留香一点,若是中原一点红光靠名字就能让血腥气污了琴,那她这样手下人命不少的,说不准要被丢下船。这也太糟心了,楚留香不杀人,可总是吃肉的吧,也算得上杀生了啊……云雁突然觉得他们两个人都有被丢下水的危险,还有可怜的鼎鼎。
这样的心思,让云雁时不时警惕地看向无花。
无花显然察觉到了这一点,不由开口询问:“云姑娘可是有事?”
“……我也杀人的,你会把我丢下去么?”云雁一本正经地说着这样的话,然后眨眨眼,“但是我觉得我应该算是个好人。”
“云将军为何取人性命?”无花早从那芦管声中听出了云雁种种心思,脸上仍旧是慈悲温文的神色,“那人又是为何?”
楚留香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人交锋,和尚总是喜欢打机锋,云雁却总是直来直往,这两人说起话来便真是有趣了。云雁仿佛是思索了片刻,“为何要悔?”
“杀一人,可救百人,若有孽债,尽可报于我身。”云雁想起王不空红色的战甲,还有经常可以听见的诵经声,“若得一日盛世太平,我便放下屠刀啦。”
无花微微颔首,“这便是了。施主可渡。”
云雁杀人不是滥杀,与中原一点红收钱取命到底不同,尚且在无花容忍范围之内。再怎么笃信佛的人,也说不出让世间再无杀生之事的话来。
“佛门也有怒目金刚……只是大师实在不像是凡俗中人。”云雁叹了口气,算是不再纠结这点了,其实比起这样的妙僧,她还是更喜欢能说出以杀止杀护卫天下太平的少林小和尚。
楚留香苦笑着附和,“可不是,若不是出了家,像是你这样的人,如何在凡尘俗世中活下去?”
可不是,只是再问了几句武林诸事,不染尘俗的无花大师就要为了这清风明月赶人了。云雁顺势起身,却在临行前深深地看了一眼端坐的僧人,月色皎洁,月光映着那亮堂的光头和洁白的僧衣,的确出尘极了……
无花冲她微微一笑,咽下了被琴音反噬逼出来的一口血。
“楚留香,你有没有听过陆小凤?”云雁跟着楚留香左转右拐入了城,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作为总是被拿来在江湖上一起谈论的两个人之一,楚留香对陆小凤自然很有兴趣,也对陆小凤做过的那些大事很了解,如果换了别的时候,他会很乐意温上一壶酒,听云雁姑娘好好地说一说陆小凤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这个时候,他听着云雁说了幕后黑手是陆小凤朋友霍休的大金鹏王事件,幕后黑手是陆小凤朋友金九龄的绣花大盗事件,还有幕后黑手是……
“是剑仙叶孤城。”
有些消息没有在江湖上传开来,楚留香却知道紫禁城里那场决斗前后到底发生过什么,李红/袖收集的信息总是很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