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蔷咳嗽一声,说道:“兴许蓉哥儿这几年想明白了呢。”
贾蓉掉着眼泪站了起来,偷偷打量这屋子,见屋子里布置虽不是十分富贵,但瞧着也是殷实之家,于是握着贾蔷的手说:“蔷哥儿,先前辛苦你了,日后,就叫我来照料母亲、小姑姑吧。”
“……蓉哥儿先吃了饭再说。”尤氏说着,就问龄官,“叫人准备下饭菜没有?”
“已经准备下了。”龄官忙说道。
贾 蓉先前不曾留意到龄官,此时听她婉转声音,望过去,见是一个窈窕美貌女子,登时心想这也本该是他娶的,于是忙说:“母亲,儿子已经在广仁伯府上吃过了。” 又跪在尤氏跟前,说道:“母亲,儿子定然痛改前非,再不做先前的糊涂事了。母亲以后就放心将家里买卖交给我吧。”
尤氏煞白了脸,心知贾蓉那一句在广仁伯府上吃了的分量,低着头,见龄官、惜春口直心快要反驳贾蓉,就瞪了她们二人一眼,随后拿着帕子替贾蓉擦了脸,又将他搀扶着站起来。
“母亲难道不信儿子?”贾蓉心道尤氏千万不要糊涂了,他才是尤氏正经的继子,贾蔷不过是外头来的。
“信,我们正要向金陵去呢,你来了,蔷哥儿有个帮手,那岂不好?明儿个就将京城的买卖交给你,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尤氏说着,就又招手叫贾蔷过来,将贾蔷、贾蓉二人的手放在一起。
贾蔷如鲠在喉,但又不便顶撞尤氏,握住贾蓉的手,就催着贾蓉:“我们过两天就走,你先回去歇着,明儿个就随着我向铺子去。”说着话,就叫丫头领着贾蓉去歇着。
贾蓉见这样轻易就办成了,心觉古怪,偏生又无可奈何,只能随着人走,临走时,瞧见惜春出落得仿若水仙花一样亭亭玉立、楚楚动人,就讨好地说道:“小姑姑生得凌波仙子一样,若是入了宫,贤德贵妃都没地站呢。”
“呸!你也想封了公侯伯爵?也不瞧瞧你能不能娶来那样厉害的女人。”惜春骂道。
贾蓉登时涨红了脸,因惜春辈分大,也不敢还嘴,况且又要讨好尤氏,于是讪讪地笑着就去了。
待贾蓉一走,龄官就口直心快地说道:“母亲,这样实在不公,蔷哥儿当初跟着您的时候,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还了外债,如今……”
“稍安勿躁,母亲定有计较。”贾蔷安抚下龄官,就望着尤氏。
尤氏眯着眼睛,说道:“没听他说,是从广仁伯府出来的吗?”
“难道就让着他?”龄官冷笑,望了一眼惜春,就说道:“小姑姑生得那样好,指不定他瞧了一眼,就打起卖了小姑姑求荣华富贵的主意呢。”
尤 氏将惜春视若己出,听龄官一句,登时心如针扎,见惜春挤到她怀中,就说道:“大富之家,只有在饥年里开仓放粮的,断然没有拿着粮食抢钱的。可见,薛家也长 远不了。眼下,咱们只能忍着了。蔷哥儿,回头跟铺子里各处说,若是他们不肯跟着蓉哥儿,只管卷了铺盖,向金陵投奔咱们去;再跟芸哥儿、藻哥儿商议下,悄悄 地问一问,这事该如何处置。虽分了宗,但两家素来亲近,有商有量的,才有个照应。”
“哎。”贾蔷见尤氏并没有偏袒贾蓉,心里安了心,就打发龄官弄些料子来请外头裁缝给贾蓉裁件衣裳。第二日,一边打发人跟贾芸、贾藻等送信,一边又十分“坦诚”地领着贾蓉向各处铺子里走动。
铺子里众人听说日后贾蓉接管铺子,或有去打听贾蓉喜好的,或有忧心忡忡,准备另谋高就的。
贾蔷瞧见了,依着人各有志,就暗中请要另谋高就的,向金陵的铺子去,等四日后,见贾蓉催着他与尤氏、惜春回金陵去,就忙令人准备了车马,将京城院子并里头十几个下人都留给贾蓉,就带着母亲、姑姑、媳妇向金陵去。
谁知半路上,就收到倪二书信,请他向长安县上说话,于是指派了稳妥人护送尤氏三人,就立时快马加鞭赶向长安县去,在路上听说贾蓉将尤氏姊妹接回了家里,长叹了一声,也只能无可奈何。
待进了长安县守备府中,先随着人向后花园里去寻倪二,待进了后花园月洞门,就瞧见史湘云站在玫瑰圃中采摘花瓣,倪二高大的身子弓着殷勤地捧着个柳条花篮跟随。
“姑父、姑姑。”贾蔷唤了一声。
倪二先点了头,见史湘云接了篮子,就说道:“叫旁人提着,别累着了。”
史湘云笑道:“这点子事,累不着。去吧。”
倪二听见了,这才大步流星地向贾蔷走来。
贾蔷瞅了一眼,笑说道:“姑姑这是做什么呢?”
倪二得意地笑道:“你姑姑要摘了花瓣给我做枕头呢。”
贾蔷噗嗤一声笑了,脱口说道:“宝二叔枕着玫瑰枕头还算应景,倪姑父枕着,实在是……”见史湘云乜斜了眼看过来,心知唐突了,忙住了口。
倪二也不将贾蔷的话放在心上,一径地拉着贾蔷就向前头厅上去,边走边说:“你姑姑是斯文人,斯文人办事,配上我这大老粗,实在可笑。”
贾蔷听他言语里暗藏卑微,忙尴尬地说道:“姑父就当我童言无忌,放过我那句话吧,不知姑父叫了我来,为的是什么事?”
倪 二将贾蔷领到后衙厅上坐着,就说道:“我不做那放重利债的行当,就叫昔日的兄弟们都散了,也给了他们银子,叫他们安生度日。偏生兄弟们糊涂事多了,安分不 得,又仗着我在这做守备,能护着他们两分,就在平安县里成日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因他们并不伤天害理,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月前,两个兄弟来跟我说, 他们趁着天黑才向知府隔壁人家里摸了一回,出来时骑在墙头上,就瞧着三更半夜里,知府府上来了人。因瞧那人来头大,他们又素知知府跟我不对付,唯恐是对付 我的,就赶紧追着查那来人身份,谁知,一查,竟然是长安节度云光云大人。”
贾蔷听说长安节度鬼鬼祟祟的举动,就猜着不好,忙说道:“那云光跟我们贾家的交情,都是老黄历了,姑父不用顾忌着我们。”
倪二听了一怔,依稀想起长安节度似乎说过与荣国府的交情,忙说道:“不是因为他,是因为蓉哥儿。蓉哥儿前几天夜里也来了。”
“这是个什么缘故?姑父有话快说吧。”贾蔷急着问,心道果然尤氏说的不错,贾蓉一出来,就要坏事。
倪二忙说道:“就瞧着半夜三更,蓉哥儿领着人,从长安节度家押送了许多口袋走。”
这当口,一提口袋,贾蔷登时就想起那不翼而飞的米粮来,又气又恼地说道:“莫非就是江西丢的那一批?那米粮又是如何运到长安来的?”
“既然有长安节度、长安知府掩护,就定有其他官员插手。官匪一道,什么东西都能不翼而飞。”倪二说道。
贾蔷气道:“都这会子了,那些黑心烂肺的还做出这种事!”
“……本要直接写信给冯少将军,但因蓉哥儿在里头,生怕连累了你们家,是以特叫了你来说话。”
贾蔷立时说道:“姑父不必顾忌着我们,这会子大义灭亲的事也做的。只是,若是他们狗急跳墙,将粮食烧了亦或者丢水沟里了,那如何是好?”
倪二摸着腮帮上的胡须,眼珠子一动,说道:“那就只能黑吃黑了。”
贾 蔷心知他本就是干那泼皮行径的,就说道:“合该这样办,各处闹饥荒,江西几十个官老爷才被撸下来,若闹得大了,在有心人算计下,激起民怨,也不好收场。” 说着话,就铺纸研墨,听倪二说着,就替他写了书信,另写了一道秘折,就请倪二打发人将书信、秘折送到京都神武将军府上。
冯紫英收到信,登时怒不可遏,顾不得天黑,就立时向宫里去,在宫门处等了一等,就见小李子来领人,待随着小李子进了大明宫里,望见不过两年皇帝已经满头白发,登时湿了眼眶,跪在地上,就将倪二的秘折高高举起。
“谧儿,拿过来。”水沐见冯紫英满脸悲愤,心不禁一坠。
皇长孙忙三两步走过去,将秘折接了,打开放到水沐面前,扫了一眼,恰认得其中几个字,就喜笑颜开地说道:“粮食找到了,真好。”
水沐先皱紧眉头,听他那样说,就也随着一笑,对着冯紫英骂道:“明明是好事,为什么反倒阴沉了脸?”
“那些小人实在无耻!”冯紫英攥紧拳头。
水 沐闭了闭眼,心知这粮食从江西运到长安县,一路上须得有多少官僚帮着开路才能如此无声无息,就是这些人害死了俭郡王,说道:“就依着倪爱卿的话,不必追究 是谁开路,不必惊动任何人,悄悄地,将粮食弄回来就好,既然倪爱卿有一些鸡鸣狗盗的朋友,就叫他那些朋友帮忙。”
“是。”冯紫英 咬牙切齿地说,暗道待这次的事了了,定要将那些草菅人命之徒绳之以法。答应下来后,退了出去,因薛蟠不在,就寻了柳湘莲暗暗商议该如何处置,又送信给了倪 二、贾蔷,恰听倪二又说贾蓉并云光等将粮草分拨运向江南,就兵分几路,各自围追堵截,待截下几千石后,忽然一日,就听倪二的狐朋狗友来说知府家运了些土石 填埋莲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