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尚书,你说该怎么办?”房文慧之父恨恨地说道。
许之安揉了揉耷拉下来的眼皮子,又去看许世宁。
许世宁说道:“主上是不肯休兵了,皇后来咱们家跪着,就已经是罪,若不肯答应,岂不是罪上加罪?况且,那样多的灾民,若闹得大了不好收场,那该如何是好?”
黎碧舟因他父亲不在京都,就替黎家说道:“事到如今,不能不管了,俭郡王已经没了,皇上连个儿子都丢出去了,难道咱们就不能暂且不韬光养晦?”
许、黎两家既然说了话,袁、房、宁三家也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
许世宁于是走到厅外,跪下对房文慧说道:“几家已经答应下来了,请娘娘带着皇长孙回去吧。”
房文慧舒心地一笑,赶紧地将皇长孙搀扶起来,略给他揉了两下腿,就带着皇长孙依旧坐了轿子向宫里去,待进了宫,见到龙床上的水沐,不禁喜极而泣。
水沐长出一口气。
“皇长孙的腿怎么了?”戴权忽然问了一声。
水沐忙坐了起来,叫戴权将皇长孙抱到龙床上,将他小靴子脱下,裤子向上撸起,就见他两只膝盖渍血发紫,肿了两个包。
“我 的乖孙儿!”水沐叫了一声,立时就叫人请太医来,见皇长孙动弹,就忙说道:“就在爷爷这龙床上躺着。”又看房文慧,见房文慧膝盖上还不怎样,于是只管用手 给皇长孙膝盖上揉搓起来。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皇家仪态,想起年少时听个小太监说唾沫能治病,于是吐了两口唾沫到皇长孙膝上,又用力揉搓着。
“轻一点,疼。”房文慧坐在床边说道。
水沐抬头去看皇长孙,却见他两眼噙着泪却始终不发一声,一时悲悯,就搂着皇长孙抱头痛哭起来,“把咱们爷孙这会子的难处记着,将来再不要遇上这样的事!”
“嗯。”皇长孙憋着哭腔说道,见太医鱼贯而入,又摸着水沐的脸安慰他说,“皇爷爷,父王能瞑目了。”
“对。”水沐克制住满腔伤悲,指着皇长孙叫太医来看他的腿。
众太医虽诧异皇长孙两膝怎会肿成这样,也不敢多问,查看之后,就对水沐说道:“回皇上,长孙殿下并无大碍,休息两日,将淤血散开就好。”
水沐点了头,指着龙床边对戴权说:“在朕这床边,再摆下一张床,朕要亲自瞧着皇长孙淤血散开。”
戴权忙答应了。
太医们也很有些见识,见水沐说出这话,登时明白先俭郡王虽不怎样,但皇帝十分看重皇长孙,忙慌退了下去,仔细商讨药方。
戴权也去了内务府里,亲自挑选了一张蟠龙拔步床来,就摆在皇帝龙床对面。
皇长孙在皇帝寝宫扎根的消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传遍了宫廷。
毓秀宫里,薛宝钗听了,望了一眼正玩着藤球的荣郡王,心道这就是机缘巧合吗?
宫外头,广仁伯家中,王熙凤坐在休憩得威武恢弘的上房里,冷着眼,许久没有言语。
半月后,旺儿来回王熙凤说:“许、黎几家,打发自家老爷向江浙两地的老爷们借粮食去了。咱们家的伙计来问,铺子里的粮食还借不借?”
“不借,这会子再借,岂不是告诉旁人咱们早先捐出米粮并未尽了全力?”王熙凤冷笑一声。
旺儿又问:“那分到咱们家的一大半米粮,要如何处置?现如今,米粮都是价值不斐的东西,这会子卖出去,能赚上不少呢。”
这米粮,就是被劫走的那一批中的一半。
王熙凤又冷笑说道:“我胆子大,又不是没脑子?这会子再卖,明摆着告诉旁人是咱们监守自盗。”
“奶奶,那怎么办?”旺儿忙说道。
王熙凤含笑说道:“另外一半米粮,交给贾家的贾芸、贾蔷去卖。”
“奶奶这是何意?”旺儿疑惑不解地问。
王 熙凤怔怔地看着外头,笑道:“皇后娘娘好大的能耐,能叫动许、黎几家,只怕将来连贾家也要拿捏住。如今就看许家的女婿拿着被劫走的粮草发卖,许、黎两家怎 么说。”瞅着天上飞燕,心想贾琏那样圆滑,虽先前帮过薛宝钗几次,但一日不十分确定他的心思,就一日不可全然信赖他。
旺儿立时明白,心道还是王熙凤脑筋转得快,答应下来,就立时向外去,叫人联络贾芸、贾蔷。
且说因尤氏身体微恙,本该要向金陵去的贾蔷暂且留在家中,正帮他小姑姑扎风筝,就听人说旺儿来了,于是手上依旧拿着浆糊,只请惜春向后堂陪着龄官说话,就请旺儿进来。
旺儿进来时,瞧着贾蔷手边一堆红红绿绿的彩纸,就笑道:“蔷哥儿忙着呢?”
贾蔷点了头,就问:“不知你家奶奶打发你来,为的是什么事?”
旺儿忙说道:“蔷哥儿可知道如今粮食是个什么价?”
贾蔷坐在凳子上,听见后头惜春不耐烦了,急着打发旺儿走,就笑说道:“如今的粮食价钱不菲,若是你们薛家粮食没捐出来,如今倒是能赚上一笔。”
“实 不相瞒,我们家只捐出了一半粮食,还剩下好多呢。但前头我们奶奶既然放了话,说是倾其所有,如今再拿出粮食来,岂不是打了自己个家的脸?是以,我们奶奶 说,既然两家亲如一家,就请蔷哥儿、芸哥儿代卖。芸哥儿带着红姑娘向金陵去了,就先来跟蔷哥儿说一声。”旺儿堆笑说道。
贾蔷至今摸不着薛家的深浅,听旺儿这样说,就沉吟起来,忽然听后堂里惜春骂说“发这样的财,等着招报应呢!”,于是就对旺儿笑了起来。
旺儿心知惜春自幼被娇宠坏了,也不将她的话当一回事,于是就望着贾蔷等贾蔷说话。
贾蔷也觉这民不聊生的当口哄抬米粮价钱实在伤天害理,于是就说道:“我家姑姑说话了,我这做晚辈的,也只能听她的了。”
惜春听着,就跟龄官在后堂里咯咯笑。
旺 儿本当贾蔷赚钱心切,不会推辞,见他竟这样说,登时在心里埋怨起贾蔷不识抬举,于是说道:“这么着,我们就只能去找藻哥儿、芸哥儿了。”说罢,告辞向外 去,走出一条街,瞧见贾蔷院子里放出一只小小的纸鸢,哼了一声,就回广仁伯府上,将惜春那招报应的话说给王熙凤听。
王熙凤听了,待要不跟惜春一般见识,又觉惜春是骂她的呢;又想那贾蔷既然不肯答应,定然会撺掇着贾芸也不答应,如此,也不必费神打发人向金陵去问了,于是就问旺儿:“主上大赦天下,蓉哥儿放出来了吗?”
旺儿忙说道:“蓉哥儿犯下的是大罪,哪里那么容易能放出来?”
王熙凤冷笑道:“许世宁都跑去借粮食了,难道咱们还没法子将蓉哥儿放出来?况且蓉哥儿也关了那么些年了,当初又是他老子犯下的事,又是咱们荣郡王舅舅家求情,将他放出来,也没什么。”说着,就叫旺儿拿了银子向内务府中去打点人。
旺儿拿了银子,也顾不得天黑了,立时就向城中太监家去,果然四处打点一番,应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那一句,不出两日,贾蓉就被放了出来。
贾 蓉出了内务府,随着旺儿进了广仁伯府中,见了王熙凤,立时跪在王熙凤脚下,痛哭流涕地说道:“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婶子将我救出来!婶子就是我贾蓉的再生父 母,日后侄儿一定好生孝顺婶子。”再看王熙凤穿着朱红撒花绫子裙簪着金累丝凤钗,好不威风地坐在堂上,又看这堂上悬挂着当朝才子字画,摆着前朝古人遗物, 竟是比先前的宁国府还要威风八面,登时又连连磕头不止。
王熙凤扫了一眼贾蓉,看他被折磨得好似贾蔷长辈一样,就笑着对他说:“蓉哥儿,你这话可是发自肺腑?”
“自然是发自肺腑。”贾蓉忙用力拍了拍胸口。
“既然是发自肺腑,我叫你回去,好生孝敬你母亲你小姑姑,将鸠占鹊巢的蔷哥儿撵出去,你可肯答应?”
贾蓉早几年就念叨着这事,如今听王熙凤这样说,忙说道:“倘若是婶子给我撑腰,我哪有不答应的?”
“好,待事成之后,我有话跟你说呢。”王熙凤含笑说,虽贾蓉跟贾芸不是一个宗的了,但他们两家从来都是藕断丝连,况且贾蓉、贾蔷哪里有能耐弄来那么些粮食?还不是有人要疑心到荣国府头上去。
贾蓉忙感激不尽地答应了,因想着要打发贾蔷走,也顾不得在薛家尝一尝山珍海味,匆匆洗了脸将胡须刮去,就忙向贾蔷家去。
贾蓉到了门上,就被门上小厮打了出去。
无奈之下,贾蓉喊了一声:“我是正经的小爷蓉哥儿,快叫了奶奶、姑娘出来。”
小厮心觉蹊跷,就忙请贾蔷出来相认。
贾蔷出来,见着沧桑了许多的贾蓉,登时落下眼泪,忙请贾蓉向内去跟尤氏、惜春相见。
尤氏见了贾蓉,又是一番抱头痛哭,惜春不认得贾蓉,只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
“若不是主上大赦天下,儿子也难回来孝敬母亲。”贾蓉说着,就跪在尤氏膝下。
尤氏正擦着眼泪,听了他的话,不禁一怔。
“不是说蓉哥儿没那样孝顺吗?”惜春坐在一旁,嫌弃贾蓉形容不堪。